那顆由千年桃木雕刻而成的“木心”,靜靜地懸浮在陳九的麵前。它沒有“悲傷”鑰匙那種冰冷的死氣,反而散發著一種溫潤的、如同生命般的暖意。陳九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匠心”。
他伸出手,兩根手指輕輕夾住了那顆“木心”。
在觸碰到它的瞬間,一股龐大而複雜的記憶洪流,衝入了他的腦海。那不是攻擊,而是一種無聲的傾訴。陳九看到了無數個日夜,一個男人如何用一隻手,將一塊塊普通的木頭,變成一個個擁有靈魂的軀體。他看到了每一次雕刻時的專注,每一次打磨時的歎息,每一次完成作品時的空虛。
這,就是“工匠”的一生。
陳九將“木心”握在掌心,那股暖意順著他的手臂,流淌進他的身體,與他體內的混沌魔血達成了奇妙的平衡。他沒有立刻吸收它,而是抬起頭,看向“工匠”的方向。
“我收到了你的故事。”陳九的意念平靜而溫和,“現在,輪到你了。”
“工匠”那磐石般的身體,微微一顫。他那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浮現出些許掙紮。他緩緩地,抬起了他僅存的左手。
一個模糊的、破碎的影像,出現在陳九的腦海中。
那是一個木製的音樂盒,但已經摔得四分五裂。精美的雕花外殼裂成了幾瓣,內部的機芯裸露出來,精密的齒輪錯位、變形,一根關鍵的音梳也斷了幾根。這是一個被徹底摧毀的作品。
陳九立刻明白了。這不是一個考驗,這是一個委托。一個父親,對最後一個能理解他的人,提出的、最後的請求。
“你想讓我,修複它?”陳九確認道。
“工匠”的意念,如同一滴沉重的淚,滴入了陳九的心湖。那裡麵沒有言語,隻有一幅幅畫麵,伴隨著排山倒海的情感。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影像。
陳九“站”在了一個陽光明媚的院子裡。一個麵容溫和、雙手健全的男人,正坐在一張小木凳上,他的膝蓋上,坐著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男人手中的木頭。
“爸爸,這個是什麼呀?”女孩的聲音,像清脆的風鈴。
“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丫丫。”男人笑著,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寵溺。他手中的刻刀靈活地飛舞,木屑像雪花一樣飄落。
陳九看到,那個男人,就是年輕時的“工匠”。他不是在雕刻一個冰冷的物件,他是在用他的“匠心”,為女兒編織一個溫暖的夢。
畫麵流轉。
音樂盒完成了。那是一個精致的、雕刻著森林與動物的音樂盒。當“工匠”擰動發條,一首清脆悅耳的、帶著地方民謠曲調的搖籃曲,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小女孩丫丫,拍著手,開心地笑了。那笑容,比院子裡的陽光還要燦爛。
陳九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鬆木的清香,和陽光下,青草的味道。
然而,畫麵,突然被染上了血色。
一群穿著黑色製服的人,闖進了院子。他們麵目冰冷,不由分說,就要帶走“工匠”。“工匠”為了保護女兒,與他們發生了衝突。混亂中,一個黑衣人,一把奪過丫丫手中的音樂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聲,伴隨著丫丫撕心裂肺的哭聲,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工匠”的心臟。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承載了他所有愛與祝福的作品,在他麵前,化為一地碎片。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那些人帶走,隻留下一句“你犯的罪,需要用一生來償還”的冰冷宣判。
從那天起,“工匠”的世界,就隻剩下了兩樣東西。
對女兒的,無儘的思念。
和對那破碎音樂盒,永恒的悔恨。
記憶的洪流退去,陳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作為一個撈屍人,他見過太多生死,聽過太多悲歡。但這份深埋在匠心之下的、沉默如山的父愛,依舊深深地觸動了他。
“它在哪?”陳九的意念,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工匠”的意念,傳遞來一個具體的地址。那是“鎮獄”外,一個早已廢棄的儲物間。
“好。”陳九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卻重如泰山。
“三天。我會讓它,回到你身邊。”
“工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那空蕩蕩的右袖,無風自動。他看著陳九,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第一次,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水。他緩緩地,將那顆“木心”,徹底地,推給了陳九。
交易,完成了。
不,這不是交易。
這是一個父親,將他最後的希望,托付給了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