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
法院調解室那張人造革椅子,像一塊巨大的寒冰,源源不斷地汲取著陳岩身體裡最後一絲溫度。
他捏著那份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離婚協議書,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白紙黑字,清晰,冰冷,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反複穿刺著他早已麻木的心臟。
“……鑒於雙方感情確已破裂,經協商一致,自願離婚。婚生子女陳曉雯19歲)、陳曉峰16歲)、陳曉雨14歲)撫養權歸女方王莉所有。
男方陳岩自願放棄全部婚內財產分割,包括位於本市雲台區金花路139號號三單元305室房產市值約二百三十五萬元)作為補償,男方一次性支付子女撫養費人民五十二萬六千八百元整…”
王莉的聲音很平穩,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效率感,仿佛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合同條款。
她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套裝,妝容精致,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像一尊優雅而疏離的雕塑。
她的目光偶爾掃過陳岩,裡麵沒有恨,沒有怨,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徹底的淡漠。
“……男方承諾,在協議生效後三日內搬離上述房產。雙方無其他共同財產及債務糾紛。男方自願承擔其個人名下所有債務…”
“債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陳岩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王莉,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債務?什麼債務?!我哪來的債務?!”
王莉微微蹙眉,似乎對陳岩的失態有些不滿。她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陳岩,冷靜點。這是基於你目前的經濟狀況和未來的…不確定性,雙方協商後共同確認的條款。是為了明確責任,避免日後不必要的麻煩。也是為了孩子們能有一個穩定的環境。”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協議上關於撫養費的那個數字,補充道,“撫養費數額,是基於你過去幾年平均收入能力核算的,法院認為合理。”
平均收入能力?核算?
陳岩隻覺得一股腥甜的氣血直衝頭頂。他過去幾年,除了那點微薄到可憐的直播收入和偶爾打零工的錢,還有什麼“收入能力”?
那份“核算”,不過是將他釘死在“無能者”恥辱柱上的一道冰冷判詞!
“共同確認?”陳岩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我確認了什麼?我什麼時候確認過這些莫名其妙的債務?!王莉,夫妻一場,你……”
“陳岩!”
王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打斷了他的質問。
她直視著陳岩的眼睛,那裡麵終於有了一絲清晰的情緒——是徹底的失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不願意看到。但現實就是這樣。我們都要向前看。糾纏這些細節沒有意義,隻會讓彼此更難堪,讓孩子們更痛苦。簽了吧,對你,對我,對孩子們,都是解脫。”
解脫。這兩個字像巨石砸在陳岩的心上。他看著王莉,看著這個曾經同床共枕、孕育了三個孩子的女人,此刻隻剩下一個冷靜到殘酷的談判者形象。她早已在心理和物質上完成了切割,而自己,卻還像個溺水者,徒勞地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調解員適時地遞過來一支筆,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陳先生,如果對協議內容沒有其他異議,請在這裡簽字確認。一旦簽字,15天即可生效。15天以內,你們雙方保留再次協調修改的權利。”
陳岩的目光落在協議末尾,那片空白的簽名欄上。
那像是一個深淵的入口。
簽下去,意味著他親手割裂了與這個家庭最後的法律紐帶,意味著他放棄了棲身的屋頂,背上了本不該存在的債務,意味著他承認了自己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徹底失敗。
他想起大女兒陳曉雯在電話裡那帶著哭腔的絕望懇求,想起二兒子陳曉峰沉默寡言中隱藏的疏離,想起小女兒陳曉雨怯生生看他的眼神。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攥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還有什麼資格說不?還有什麼臉麵去爭?
他連一包泡麵都要精打細算,連女兒心疼他打錢都解釋不清來源。
他拿什麼去爭孩子們的未來?拿什麼去對抗王莉早已築好的堅固堡壘?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
所有的憤怒、不甘、委屈,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接過了那支冰冷的簽字筆。
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微微顫抖。
調解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空調出風口發出單調的嘶嘶聲。
王莉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手上,像是在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最終,筆尖落下。
陳岩兩個字,歪歪扭扭,帶著一種用儘全身力氣的沉重,烙印在了那份決定他未來命運的協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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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筆劃,都像是在剜他的心。
“啪。”王莉利落地收回了屬於她的那份協議,放進精致的公文包。
她沒有再看陳岩一眼,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清脆而冷漠的回響,一步步走出了調解室的門。
那決絕的背影,徹底斬斷了陳岩心中最後一絲殘存的念想。
陳岩僵坐在椅子上,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
協議冰冷的紙張貼著他的指尖,那份簽下名字的沉重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調解員公式化的後續交代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傳來,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法院那扇沉重的大門的。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落在身上卻沒有絲毫暖意。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喧囂的生命力,唯獨他,像一個被剝離出來的、格格不入的幽魂。
口袋裡,那把他住了十幾年房子的鑰匙,此刻像一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三天。他隻有三天時間,去收拾自己在這個城市裡幾乎等同於零的“全部家當”,然後,滾蛋。
巨大的茫然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幾乎窒息。
下一步?去哪裡?做什麼?
那筆憑空出現的“債務”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直播?那兩千多塊的“巨款”在房租和債務麵前,杯水車薪。
蒼穹戰隊的橄欖枝?更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隨時可能戳破的彩色泡沫。
還有那個神秘的qk_observer……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舊手機,那裡還躺著那條令人不安的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