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深處最後一絲紊亂的能量波動也歸於平靜，如同暴風雨過後深邃的海麵，隻留下一種近乎凝滯的厚重感。娜塔莎完成了對環境數據的初步采集，那些關於世界之心裂痕、殘餘源能流向以及空間穩定係數的讀數，冰冷而客觀地呈現在她的處理器裡。她沒有停留，機體轉身，背後的星輝光翼劃出一道微光，沿著來時的路徑開始上升。下方那片翻湧的金色能量海洋，以及沉入其中的星球意誌，已不再是她此刻需要關注的目標。她的任務已階段性完成，接下來的指令是返回。
與此同時，在地表的灰燼城，那籠罩全城源自星球意誌的威壓如同退潮般消散。寂靜並未持續太久，便被一種逐漸複蘇的嘈雜所取代。這嘈雜並非單純的歡呼，其中混雜著劫後餘生的喘息、對剛才那直接灌入腦海信息的激烈討論以及查看任務完成提示和獎勵清單時發出的各種驚歎與抱怨。係統的提示音效此起彼伏，宣告著“地心共鳴”任務的終結，但那份來自“星球之子”的、非係統性的宣告，其分量顯然重過任何遊戲內的成就。
指揮中心內，彌漫著一種類似的、勝利之後的虛脫與茫然。技術人員們癱坐在椅子上，有些人甚至直接滑到地麵，大口喘著氣，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屏幕上，代表城市能量儲備的圖標大多閃爍著危險的紅色，多處城區報告著因能量過載導致的設備損壞。這場勝利的代價，清晰地寫在每一個數據麵板上。
斯黛拉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開始下達一係列善後指令。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但條理清晰。“優先修複核心能源線路，啟動所有備用單元。統計各城區受損情況，組織工程隊伍進行緊急維修。醫療組待命，準備接收並治療在之前能量震蕩中精神受創的人員。”她的命令通過通訊網絡迅速傳達下去，讓這座剛剛經曆了一場超規格戰爭的城市，重新回到了某種可操作的秩序軌道上。
她做完這些，才再次看向白禹。他依舊站在主屏幕前，身姿挺拔，但緊抿的嘴唇和眼底深處那無法掩飾的倦色，揭示了他所承受的巨大壓力。他麵前調出的數個光屏上，正快速滾動著娜塔莎傳回的數據、玩家社群的實時討論熱度圖、以及全球能量場的宏觀變化模型。
“他在評估我們。”白禹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斯黛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不是以盟友或者敵人的身份，而是以一種……更接近於看待自然現象的方式。就像觀察一場可能帶來沃土也可能引發洪水的降雨。”
斯黛拉走到他身邊，看著屏幕上那些複雜的數據流。“‘角色尚未定義’。這聽起來不像是一句感謝，更像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審判。我們剛剛幫他擺脫了萬年的囚籠，他卻隻給了我們一個待定的身份。”
“感謝是情感層麵的東西，而他是這個世界的基石，是規則的化身。”白禹關閉了幾個光屏，目光落在玩家社群的討論熱點上。那裡充斥著對最終獎勵的期待、對“星球之子”那段話的過度解讀、以及已經開始醞釀的、對下一階段遊戲內容的猜測。“我們的行動證明了我們的力量，也展示了我們的不可控性。那股超載的、混雜的源能，在最後關頭打破了平衡，但也讓他看到了玩家們的本質——我們既是救世的薪火，也可能成為焚世的野火。他不會，也不能，僅僅因為感激就放任一股如此不確定的力量在他的世界裡肆意生長。”
“所以，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劃定活動區域？施加限製？還是……”斯黛拉沒有說下去，但那個可能性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於一個剛剛蘇醒、需要修複自身創傷的世界意誌來說，清理掉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素，或許是效率最高的選擇。
“他不會直接動手，至少現在不會。”白禹搖了搖頭，他的手指在控製台上輕輕敲擊著，調出了一份關於全球源能濃度變化的報告。“虛空退去，世界之心受損，整個星球的能量體係正處於一個極其脆弱的重塑期。他需要集中所有的力量來修複核心，穩定法則。在這個時候，與我們這樣一股已經證明了自己具備乾涉世界底層規則能力的力量發生直接衝突，是極其不理智的。那隻會讓虛空的侵蝕找到新的可乘之機。”
他頓了頓，指向報告中幾個異常波動的區域。“看這裡，還有這裡。虛空的主力雖然隨著王座的崩潰而消散，但殘餘的影響並未徹底清除。它們像是滲透進土壤的毒素，正在一些能量節點薄弱處重新聚集，形成小規模的汙染區。世界的自淨係統需要時間，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和精力。”
斯黛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們需要證明我們的‘用處’，不僅僅是在對抗虛空這種滅世級彆的危機上，更在於幫助他進行世界的‘日常維護’？”
“這是我們必須爭取的方向。”白禹肯定道，“將我們‘玩家’的存在，從‘需要防範的變量’，轉變為‘可以利用的工具’，甚至最終成為他修複世界、重塑秩序體係的一部分。這需要我們主動出擊，在他劃定界限之前，先展現出我們的價值和……可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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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主係統發出了一聲提示音。一份由係統自動生成，但格式和內容都明顯不同於以往的任務報告，呈現在他們麵前。報告的標題是【世界事件：地心之變——階段性總結】，其內容不僅包含了任務完成度、貢獻度排名、資源損耗統計等常規數據，還額外附加了一份標注為“高優先級”的【世界狀態更新】。
這份更新詳細列出了目前全球範圍內出現的數個“能量異變區”和“虛空殘餘聚合點”，並附帶了初步的危險等級評估。它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發布清剿任務，而是以一種近乎中立的口吻，描述了這些區域對世界能量平衡造成的潛在威脅，以及若不加以乾預可能導致的局部生態惡化、空間不穩定等後果。
白禹和斯黛拉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斷。這不是命令，是信息。是那個蘇醒的意誌，在向他們展示這個世界麵臨的“問題”。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詢問，或者說是一次試探。
“看來，‘麵試’已經開始了。”白禹輕聲說道。他的手指在“能量異變區”的坐標上劃過，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我們需要組織人手，優先處理這些區域。不僅要清除威脅，更要收集數據，研究這些異變與世界之心損傷之間的關聯，找到最高效的處理方式。我們要讓他看到，我們不僅能戰鬥，也能幫助這個世界恢複健康。”
他轉向斯黛拉，語氣變得堅決：“發布全域通告，以‘開拓者協會’和‘灰燼城重建委員會’的名義，招募誌願者組成探索與淨化小隊。任務目標，就是這份清單上的區域。獎勵方麵，除了常規的遊戲內資源，重點強調……‘世界貢獻度’。”
“世界貢獻度？”斯黛拉微微挑眉，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
“一個模糊但足夠有吸引力的概念。”白禹解釋道，“它不直接對應具體的裝備或貨幣，而是象征著玩家在這個世界重塑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付出的努力。它可以用來解鎖新的區域權限、獲取獨有的知識或技術、甚至……在未來可能到來的、與這個世界原生勢力的互動中，獲得更高的起點和更多的話語權。我們需要引導玩家，將他們的熱情和力量，從單純的戰鬥與掠奪，部分轉向建設與修複。”
斯黛拉點了點頭，開始著手起草通告。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遊戲內的任務調整，更是一次至關重要的戰略轉向。他們正在試圖與一個世界的意誌進行一場無聲的談判，而籌碼就是所有玩家未來的行為模式。
白禹則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仿佛能穿透指揮中心的牆壁，看到那些正在摩拳擦掌，期待著新冒險的玩家，也看到那片傷痕累累而又充滿未知的世界。舊的危機暫時解除，但新的挑戰，伴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已經悄然拉開了帷幕。他們剛剛幫助終結了一個時代，而現在，他們必須為自己，也為所有玩家，在這個新時代裡，爭取一個能夠立足甚至繁榮發展的“角色”。這條路，注定不會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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