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八歲出嫁(1981年春)_野草香香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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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八歲出嫁(1981年春)(1 / 2)

我叫吳香香,1963年生在金華婺城這邊的一個小山坳裡。今天,是1981年農曆三月初八,我十八歲,要出嫁了。

天還沒亮透,我娘就摸進我屋裡來了。屋裡還是黑黢黢的,就窗戶紙透進點灰蒙蒙的光。我根本沒睡著,直挺挺地躺在板床上,聽著屋頂耗子啃梁子的窸窣聲,一聽就是一宿。

“香香,該起了。”我娘的聲音啞啞的,帶著一股子抹不掉的愁味兒。她劃亮一根火柴,點亮了床頭櫃上那盞小的煤油燈,火苗忽閃忽閃的,把我倆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土牆上晃蕩,像兩個找不到路的鬼。

我沒應聲,自己坐了起來。身上穿的是娘昨晚就準備好的“新衣裳”,一件紅格子的確良襯衫,領口硬邦邦的,磨得脖子生疼。這衣裳是昨天張家送來的,據說花了張左明——就是我那個今天要嫁的男人——小半個月的工分。我大姐出嫁那年,還能穿娘改過的舊衣裳,輪到我了,時興的確良了,可我覺得,這玩意兒還沒我娘那件穿軟了的藍布衫子舒服。

娘端來一盆溫水,放在缺了角的木凳上。“洗把臉,精神精神。”她說。

我走到盆邊,水裡映出我一張臉,黃黃的,沒什麼肉。村裡那些嬸子嫂子們,總說我這張臉生得好,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尤其那雙眼,黑是黑,白是白,看著就透亮。可我現在看著水裡那個影,隻覺得像極了年前爹從鎮上肉鋪割回來、擺在案板上的那塊五花肉,就等著人來劃量、下刀了。

爹媽為了一袋糧,把我許給了鄰鎮蔣家村的張左明。蔣家村離我們這兒倒不算太遠,翻過兩座山梁子就到了。可那地方,我聽人說,比我們這山坳還窮,地更薄。

那張左明,我就見過一麵。上個集日,他跟他娘,就是我將來的婆婆王桂花,一起來相看。他就站那兒,穿著件半新的中山裝,扣子扣得緊緊的,勒出有點發福的肚子。他娘倒是話多,東拉西扯,眼睛像探照燈似的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好像是在看一頭牲口,掂量著能出多少肉。張左明沒咋說話,就最後要走的時候,湊近了些,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有點黃的牙。他看我的那個眼神,我到現在都記得,說不出的膩歪,帶著一股子占有的得意,還有點兒……怎麼說呢,就像我們這後山上,冬天裡餓急了眼的老狼,瞅見落單的羊崽子的那種光。我當時就打了個寒顫,心裡頭冰涼一片。

可我沒辦法。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爹前年上山砍柴摔壞了腰,一直沒利索,重活乾不了,掙不了幾個工分。娘身子骨也弱。我上頭有個大姐,叫招娣,嫁在我們本村,日子過得也是雞飛狗跳,姐夫是個悶葫蘆,婆婆厲害,大姐回娘家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還有個四姐,叫來娣,比我大兩歲,老實得三棍子打不出個屁,前年嫁到了更山裡的地方,聽說日子更是苦水裡泡著,上次偷偷托人捎信回來,說身上總有青紫,可爹媽能說啥?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下麵還有個弟弟,叫吳宏,才十六,正是能吃能長的年紀,可家裡常常連紅薯都吃不飽。二姐、三姐受不了難吃野菜樹皮,將自己活活餓死了,而我餓了什麼都吃,隻要能活著,

張家送來定禮那天,除了幾尺布,兩塊香皂,最重要的,是足足一百斤糧票和二十塊現錢。那糧票,能讓我家,特彆是正長個兒的弟弟,小半年不挨餓。我娘捏著那糧票,手都在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是高興,是難受。我爹蹲在門檻上,一個勁兒地抽旱煙,煙霧繚繞的,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知道,我沒得選。我們這山裡的女娃,命好像從來就不由自己。大姐是這樣,四姐是這樣,輪到我了,還是一樣。

胡亂洗了把臉,娘拿著把木梳子,給我梳頭。我的頭發又黑又長,娘一下一下地梳著,嘴裡念念叨叨,都是些“過去了要聽話”、“手腳勤快點”、“早點給人家生個兒子”之類的話。我聽著,心裡頭木木的,沒什麼感覺,好像她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梳好了頭,編成一條粗辮子,用紅頭繩紮好。外麵漸漸有了人聲,是請來幫忙的鄰居嬸子,還有大姐招娣也趕早來了。她眼睛紅紅的,看見我,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幫著我娘張羅點零碎東西。其實也沒啥好張羅的,我的嫁妝,就一個木頭箱子,還是我姥爺那輩傳下來的,漆都快掉光了,裡麵裝著幾件我平日穿的補丁衣服,還有一雙新做的布鞋,是娘點燈熬油趕出來的。

天光大亮了,外麵傳來手扶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是張家來接親的了。我們這山裡頭,規矩沒那麼大,路又不好走,用拖拉機接親,也算是有麵子了。

我娘趕緊把一塊紅布蓋在我頭上。視線一下子被遮住了,隻能看見腳下一點點地。我的心突然“咚咚咚”地擂起鼓來,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去。

外麵響起鞭炮聲,劈裡啪啦的,炸得人心裡更亂。我被人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快要上拖拉機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麵使勁拉了我的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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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著紅布低頭看,是一隻半大不小的手,指節粗大,手心滾燙,還帶著泥土味兒。是弟弟吳宏。

他把我手掰開,塞進來一個東西,圓滾滾,熱乎乎的,是個烤紅薯。

“姐,”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哭腔,又急又倔,“你拿著!路上吃!到了那邊……要是……要是他們給你氣受,你就跑回來!彆怕!我長大了,我能養你!”

我死死攥著那個烤紅薯,燙得我手心發疼,可這股疼,卻像一下子鑽進了我心裡,把那片木木的冰,燙化了一個角,酸澀的熱氣直往眼睛上衝。我使勁咬著嘴唇,沒讓眼淚掉下來。這大概是我今天,不,是我這十八年來,感受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點暖乎氣了。

我被人扶著手臂,爬上了拖拉機的車鬥。車鬥裡鋪著點乾稻草,我就坐在稻草上。張左明也上來了,坐在我旁邊,身上一股子煙味和頭油味混合的味兒,熏得我有點惡心。他沒跟我說話,隻顧著跟開車的人大聲說笑。

拖拉機“突突突”地開動了,顛簸得厲害。我偷偷把蓋頭掀開一條縫,回頭望。我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越來越遠,爹娘、大姐、還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使勁抹著眼睛的弟弟吳宏,都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村子口那棵老樟樹,也越來越模糊。

我知道,我離開生我養我十八年的家了,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一個隻見了一麵、眼神像餓狼的男人過日子。前路是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手裡的烤紅薯,還溫溫的,我把它緊緊捂在胸口,好像那是唯一的倚仗。

山路崎嶇,拖拉機顛簸了差不多一個鐘頭,終於慢了下來。蔣家村到了。鞭炮聲又響起來,比我們村那陣更密更響,還夾雜著小孩的嬉鬨和大人的起哄聲。

車停了,有人扶我下車。腳踩在地上,有點軟。透過紅蓋頭下方,能看到不少腳,穿著各種破舊的布鞋、膠鞋。

流程都是安排好的,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我像個木偶似的,被媒人指引著做動作。周圍吵吵嚷嚷的,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釘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不懷好意的嬉笑。拜高堂的時候,我聽到一個尖利的女聲,應該是我婆婆王桂花,她聲音帶著笑,但那笑聽起來假假的,沒什麼溫度:“好好,以後就是張家的人了,要懂事!”

夫妻對拜時,我彎腰,隔著蓋頭,能看到對麵張左明的腳,一雙嶄新的解放鞋。我能聞到他身上更濃的氣味。

然後就被送進了所謂的“新房”。其實就是一間土坯房,牆上刷了層白灰,還是新的,能聞到石灰水味兒。屋裡擺設簡單,一張木頭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舊衣櫃。窗戶上貼了個紅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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