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了,河邊的柳樹又抽了嫩芽,地裡該下種了。可我心裡頭,還跟這倒春寒的天氣一樣,冷颼颼的,凍得梆硬。張左騰那條毒蛇,過了個年,非但沒消停,反倒像是冬眠醒了的餓狼,變本加厲地撲上來咬人。
他不再滿足於踢翻我的水桶、撕破晾曬的衣服這些小打小鬨了。他開始衝著我的命根子下手——那塊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水田,還有我那才三歲多、像棵小嫩苗似的兒子張力。
春播剛完,秧苗才插下去沒幾天,綠汪汪的一片,看著就讓人心裡有點活氣。我天天守在地頭,眼都不敢眨,生怕張左騰又使壞。可防賊千日,難防賊一心。有天早上,我去地裡一看,心一下子沉到了井底——靠近水渠那一溜秧苗,全蔫了!葉子卷曲發黑,像是被開水燙過!我撲過去,扒開田泥一聞,一股刺鼻的農藥味直衝腦門!
又是農藥!這個天殺的!他這是要絕我的收成,斷我們娘倆的口糧啊!
我氣得渾身哆嗦,眼前一陣陣發黑。看著那些死掉的秧苗,就像看著自己孩子被人掐死了一樣,心疼得直抽抽。我衝回張家院子,想找張左騰拚命,可他那屋門鎖著,人不知道野哪兒去了。婆婆王桂花在院裡喂雞,看見我紅著眼衝進來,眼皮一耷拉,陰陽怪氣地說:“喲,這是又咋了?天塌了?哭喪著臉給誰看呢?”
“媽!張左騰往我田裡倒農藥!秧苗都毒死了!”我聲音發顫,帶著哭腔。
婆婆把雞食盆一扔,叉著腰罵:“放屁!你哪隻眼睛看見是騰子乾的?自己沒伺候好苗子,死了賴彆人?我看就是你個喪門星方死的!趕緊滾!彆在這兒觸我黴頭!”
我看著她那張扭曲的臉,心涼透了。跟她說理?就是對牛彈琴!她壓根就不會管我們死活!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偏屋,看著空蕩蕩的米缸,和蜷在炕上、因為吃不飽而顯得瘦小的兒子,絕望像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淹到了頭頂。這日子,還有什麼奔頭?
禍不單行。沒過幾天,張力在外麵跟村裡幾個大點的孩子玩,不知怎麼就被推倒了,摔在石子路上,膝蓋磕破了,流了不少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地回來。我心疼得趕緊給他清洗包紮。問他誰推的,他抽抽噎噎地說,是村東頭李家的胖小子,還學舌說:“他說……他說我是沒爹的野種……說俺娘是……是掃把星……”
我的血“嗡”的一下全湧到了臉上!不用想,這肯定是張左騰在背後嚼舌根,教唆那些孩子欺負張力!他自己下手害我還不算,連個三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他還是不是人?!
我抱著哭泣的兒子,渾身冰涼,牙齒咬得咯咯響。張左騰!我到底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往死裡逼我們母子?我嫁到你們張家,一天好日子沒過過,挨打受罵,當牛做馬,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這麼狠毒?
晚上,哄睡了眼角還掛著淚珠的兒子,我躺在冰冷的炕上,睜著眼看著漆黑的屋頂,怎麼也想不明白。我跟張左騰,在他弟弟張左明娶我之前,根本就是陌生人,連麵都沒見過幾次。我自問從來沒得罪過他,為什麼他從我進門第一天起,就看我不順眼,處處刁難,現在更是恨不得我們娘倆死?
我想起他上次用煙頭燙張力時說的那些惡毒的話:“你們老吳家就沒一個好東西!你娘是個不下蛋的母雞,生不出兒子,才把你賣到我們張家換糧食!”
還有公公張老栓那次爭吵時含糊的話:“那兩塊田,本來就是……當年說好的……給老二家的……”
一個模糊又可怕的念頭,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鬼火,在我腦子裡閃了一下:難道……這仇恨,不是從我開始的?是上一輩,甚至更早,就結下的梁子?是我們吳家,和他們張家,有舊怨?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一激靈。我努力回想嫁過來前,關於張家的零星記憶。好像……好像聽村裡老人閒扯時提過一嘴,說張老栓年輕時,跟鄰村一戶姓吳的人家爭過水源,打得頭破血流……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難道就因為這點陳穀子爛芝麻的事?
不對,好像不止這些。我娘……我娘每次來看我,那欲言又止、眼淚汪汪的樣子;我爹那總是愁苦沉默的臉;還有弟弟吳宏,對我嫁到張家,從一開始就激烈反對……他們是不是知道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我想回娘家問問清楚。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自己掐滅了。不能回去!當初為了那袋救命的糧食,爹媽含著淚把我嫁出來,指望著我能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呢?我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帶著一身傷痕和屈辱回去,除了讓他們跟著心疼、丟臉,還能有什麼用?弟弟吳宏性子急,要是知道我在張家受這種罪,肯定要拎著家夥來找張左騰拚命,到時候鬨出人命,我們一家就全完了!
我不能連累娘家!這條路,走不通。
巨大的委屈和無處訴說的痛苦,像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濕透了冰冷的枕頭。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要承受這一切?就因為我生在了吳家?嫁到了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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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來覆去,一夜無眠。天亮的時候,我看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心裡那團亂麻,好像被一把冰冷的剪刀,“哢嚓”一下剪斷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管他什麼舊怨新仇,管他什麼原因理由!張左騰要我們死,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原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該怎麼辦?
哭?哭給誰看?求饒?向誰求?張家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心都是石頭做的,捂不熱!
指望彆人?娘家不能回,村裡沒人管,老天爺更是瞎了眼!
我還能靠誰?隻能靠自己!還有我懷裡這個需要我保護的兒子!
仇恨,像一顆被絕望和憤怒澆灌的種子,在我心裡最深、最暗的角落,破土而出。它不再是無助的哭泣,不再是軟弱的哀求,而是變成了一種冰冷堅硬的東西——一種你死我活的決心!
張左騰,你不仁,就彆怪我不義!你讓我活不下去,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從今天起,我吳香香,不再是你隨手可以捏死的螞蟻!你要玩陰的,我就陪你玩!你看不起我是個女人,我就讓你嘗嘗女人的厲害!
我輕輕起身,走到那個藏著殺豬刀和私房錢的木箱子前,打開箱子,摸了摸那把冰冷鏽蝕、卻帶著血腥氣的刀。又摸了摸那幾卷被汗水浸得發軟的毛票。這些東西,是我最後的底牌。
然後,我拿出那張畫滿記號的破紙,就著晨曦的微光,仔細地看著上麵的每一個符號。張左騰的行蹤,他和陌生人的接觸,他和婆婆的爭吵……這些碎片,我一定要想辦法拚湊起來,找到他的死穴!
天亮了,我洗了把臉,把所有的眼淚和軟弱都擦乾淨。看著鏡子裡那個麵色蠟黃、眼神卻異常明亮的自己,我深吸了一口氣。
日子還得過,田裡的秧苗,死了的,要補種;活著的,要更精心地伺候。張力膝蓋上的傷,要好好護理,不能發炎。我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他們誰都堅韌!
婆婆的罵聲又從前院傳來了,像每天早上的起床號。我平靜地走出偏屋,開始一天的生火、做飯、喂雞、打掃。
隻是,我的腰板,挺得比以前直了。我的眼神,掃過張家院子每一個角落時,不再隻是恐懼和躲閃,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和計算。
張左騰,你等著。我們的賬,一筆一筆,慢慢算。這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總有一天,它會長成參天大樹,把你們張家的屋頂,捅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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