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廢品站老孫頭那兒得了準信,我心裡那塊懸了好幾天的大石頭,總算“咚”地一聲,落下去一半。雖然隻是份又臟又累、工錢少得可憐的活計,但好歹是個開端,像在黑夜裡摸爬滾打了好久,終於看見了一丁點兒亮光。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我就把張力叫醒了。孩子睡得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問:“娘,咱去哪?”
我一邊麻利地給他穿好那身補丁衣服,一邊說:“力力乖,娘今天去上工,掙錢給力力買好吃的。你跟著娘,要聽話,不能亂跑,知道不?”
張力懂事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角。
我們娘倆早早地就到了廢品站門口。老孫頭還沒來,鐵門緊閉著。清晨的風涼颼颼的,吹得人直打哆嗦。我抱著張力,在門口來回踱步,心裡既有點盼頭,又七上八下的,生怕老孫頭變卦。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老孫頭才背著手,慢悠悠地晃蕩過來。看見我們娘倆等在門口,他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來得挺早。”
他掏出鑰匙打開那把生鏽的大鎖,“吱呀”一聲推開鐵門。一股混合著鐵鏽、廢紙和黴味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院子裡堆滿了小山一樣的廢品:捆紮好的舊報紙、破紙箱,一堆堆的廢銅爛鐵,還有破塑料瓶、爛玻璃渣子,雜亂無章。
“喏,看見沒?”老孫頭指了指那一堆堆東西,“今天的活兒,就是把新收來的這些破爛,分門彆類歸置好。紙的歸紙,鐵的歸鐵,銅的、鋁的得分開放,塑料瓶按顏色粗略分分。手腳麻利點,彆磨蹭。”
我趕緊點頭:“哎,大爺,我曉得了。”
老孫頭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張力,皺了皺眉:“這孩子……你得看好了,這院裡亂七八糟的,鐵片子、碎玻璃啥的,彆紮著碰著。”
“您放心,大爺,我肯定看好他,不讓他亂動。”我連忙保證,把張力拉到身邊一個相對乾淨的角落,找了塊破草墊讓他坐下,又掏出昨天剩的半個窩窩頭塞給他,“力力,你就在這兒坐著玩,看娘乾活,千萬彆亂跑,聽見沒?”
張力啃著窩窩頭,乖乖點頭。
安頓好孩子,我挽起袖子,紮緊褲腳,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那片“垃圾山”。活兒確實又臟又累。那些廢紙捆又沉又臟,沾滿了灰塵,一搬動就揚起一片灰,嗆得人直咳嗽。廢鐵更是沉甸甸的,邊緣鋒利,一不小心就劃破手。我得彎著腰,一件一件地挑揀、搬運、歸類。沒乾多久,汗就濕透了後背,手上也沾滿了黑乎乎的油汙,指甲縫裡塞滿了泥。
但我一點不敢偷懶,咬著牙,悶頭乾。我知道,這份活計來之不易,是我和兒子眼下唯一的指望。再苦再累,也得撐住!
老孫頭大部分時間就坐在門口那個小板凳上喝茶、看報紙,偶爾抬眼瞅瞅我乾活,也不說話。
快到晌午的時候,來了個推著板車賣廢品的中年男人,車上裝著些舊鐵皮、破銅線,還有幾個舊收音機殼子。老孫頭放下報紙,走過去,跟那人討價還價。
“老孫頭,你看看這些,可都是好銅線,分量足!還有這鐵皮,厚實!你給個實在價!”那男人嚷嚷著。
老孫頭眯著眼,用手扒拉了幾下,慢悠悠地說:“啥好銅線?都氧化了,雜質多!鐵皮也鏽得不成樣子了。這樣吧,銅線按三毛五一斤,鐵皮按八分,收音機殼子算塑料,兩分一斤。”
那男人不乾:“不行不行!太低了!銅線至少四毛!鐵皮一毛!”
兩人你來我往,爭得麵紅耳赤。我一邊低頭乾活,一邊豎著耳朵聽。心裡默默盤算著:那堆銅線,看著大概有二十來斤,鐵皮三十斤左右,收音機殼子輕,也就五六斤。按老孫頭開的價,總共大概……八塊多錢?按那男人的要價,得十塊出頭了。
正想著,老孫頭大概爭煩了,揮揮手:“行了行了,懶得跟你磨嘴皮子。銅線三毛八,鐵皮九分,殼子三分。愛賣不賣!”
那男人還在猶豫。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也許是急於表現,也許是天生對數字敏感,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大爺,那銅線我看著……好像沒二十斤,頂多十八斤半。鐵皮……三十斤倒是差不多。收音機殼子空心,沒那麼重,可能就四斤多點。”
我這話一出口,老孫頭和那賣廢品的男人都愣了一下,齊刷刷地看向我。
老孫頭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他走到那堆銅線前,用手掂了掂,又看了看鐵皮和殼子,沒說話。那賣廢品的男人臉上有點掛不住,嘟囔道:“你這女人瞎說啥?我自個兒的東西我能不知道多重?”
老孫頭沒理他,轉身從屋裡拿出個老舊的杆秤,當著麵把那些東西一一過了秤。
結果一出來,老孫頭看我的眼神就有點不一樣了。銅線果然隻有十八斤三兩,鐵皮三十一斤,收音機殼子四斤二兩。跟我剛才估摸的,相差無幾!
老孫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緩和了些,對那賣廢品的說:“聽見沒?人家估得比你準!就按我剛才說的價,秤上也看到了,沒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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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訕訕地,沒再爭辯,拿了錢走了。
等那人走後,老孫頭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我幾眼,問:“你咋估那麼準?以前乾過這個?”
我搖搖頭,老實回答:“沒乾過,大爺。我就是……就是眼睛看,心裡默算一下,大概就知道了。”我沒上過學,不識字,但從小對斤兩、數目這些東西就特彆敏感,買東西算賬從沒出過錯,這可能就是人家說的“心裡有杆秤”吧。
老孫頭“嗯”了一聲,沒再多問,轉身又坐回板凳上喝茶看報去了。
但我能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和剛才有點不一樣了。少了幾分審視和懷疑,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意外,又像是……認可?
中午,老孫頭的閨女,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提著個籃子來送飯。就是簡單的糙米飯和一點鹹菜。老孫頭示意我也一起吃。我千恩萬謝,和張力分著吃了那碗飯。雖然簡單,但熱乎乎的米飯下肚,感覺渾身都有了力氣。
下午繼續乾活。我更加賣力,不光分類歸置,還主動把散落的小件廢品歸攏到一起,看到有能再利用的稍微完整點的零件,也單獨挑出來放一邊。
老孫頭偶爾會溜達過來看看,看到我挑出來的那些小零件,他會拿起來瞅瞅,點點頭,又放回去,依舊沒說什麼。
快收工的時候,又來了個老太太,拎著一小捆舊書和幾個破鋁鍋來賣。老孫頭正要過去,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對我說:“哎,你去,估個價看看。”
我愣了一下,心裡有點緊張,但還是走過去。那捆舊書有點潮,分量不輕,但紙吸水,實際乾重應該沒那麼重。鋁鍋破舊,但鋁比較輕。我用手掂了掂,心裡飛快地算了算,小聲對老孫頭說:“大爺,這書……濕氣重,乾紙大概也就五斤多點。鋁鍋……兩個加起來,三斤不到。”
老孫頭沒吭聲,拿出秤一稱。書五斤二兩,鋁鍋兩斤八兩。
他臉上還是沒啥表情,但給我結工錢的時候,多給了我一毛錢。
“今天乾得還行。”他把五毛錢遞給我,淡淡地說,“明天還這個點來。”
我接過那帶著體溫的五毛錢,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掙到錢的欣喜,有被認可的激動,更多的是對未來的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希望。這一毛錢的額外獎勵,比那五毛錢本身,更讓我感到溫暖。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我連連鞠躬,拉著張力離開了廢品站。
走在回那個破棚子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緊緊攥著那五毛錢,心裡那份因為連日奔波挫折而幾乎熄滅的火苗,又重新燃起了一點。
也許……我這不算本事的“本事”,在這廢品站裡,真能有點用?也許……老孫頭這個人,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冷漠?
不管怎樣,今天是個好的開始。我吳香香,沒文化,不識字,但老天爺總算沒把所有的門都關上,還給我留了一扇小小的窗。為了兒子,我一定要把這扇窗,撬得更大一些!
夜色漸濃,但我心裡,卻比前幾天亮堂了許多。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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