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左明被人從衛生所抬回來,直接扔在了西屋的炕上。腦袋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白紗布,隱隱還能看見滲出來的暗紅色。他躺在那裡,哼哼唧唧的,一會兒喊頭疼,一會兒罵人,聲音有氣無力,但那股子惡毒勁兒一點沒減。
罵得最多的,當然還是我。
“掃把星……喪門星……都是你害的……老子饒不了你……”他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像念經一樣,吵得人心煩。
王桂花守在炕沿邊,一會兒給他喂水,一會兒給他擦汗,臉上那副刻薄相倒是沒變,但添了幾分憔悴和怨氣。她不敢衝張左明發火,就把氣都撒在空氣裡,或者指桑罵槐地罵小鳳動作慢,罵張老栓不頂用。小鳳抱著孩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低眉順眼地忙前忙後,連大氣都不敢喘。
整個西屋,都籠罩在一股病懨懨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裡。
我懶得搭理他們。隻要他們不來找我麻煩,我就當他們是透明的。我該下地下地,該喂雞喂雞,該在我那小灶上生火做飯就生火做飯。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不過,光靠地裡那點剛冒頭的菜苗和兩隻母雞下蛋,想攢下錢來,還是太難了。力力正在長身體,總不能老是吃鹹菜疙瘩就粥。我得想辦法再找點來錢的活路。
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我出嫁前就會的那點針線手藝。剛嫁到張家那會兒,王桂花看我手巧,也經常把家裡人破了的衣服、襪子拿給我縫補。那時候,我靠著這點手藝,好歹少挨了她不少罵,有時候她心情好,還能賞我塊舊布頭什麼的。
現在,這手藝又能派上用場了!而且,這次我掙來的,是實實在在屬於我和力力的東西,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我找出以前攢下的幾根針,一團最便宜的黑白棉線,又翻出幾塊實在不能穿了的舊衣服,拆洗乾淨,準備當補丁布。然後,我趁著去地裡送糞的工夫,跟相熟的幾個嬸子大娘透了點口風,說我接點縫補的活計,補個襪子、打個補丁、改個褲腳都行,報酬不拘,給個雞蛋、半碗麵粉,或者幾毛錢都成。
農村人家,誰家沒幾件穿舊了磨破了的衣裳?扔了可惜,自己補又嫌麻煩。聽我這麼一說,還真有人動了心。
最先來找我的是村西頭的趙寡婦。她男人死得早,一個人拉扯倆半大小子,衣服磨損得特彆快。她拿來一條她大兒子膝蓋磨得快要透光的褲子,不好意思地說:“香香,你看這還能補不?家裡沒啥好東西,補好了,我給你拿五個雞蛋,中不?”
我接過褲子看了看,破洞不小,但位置還好補。我點點頭:“中,趙嬸,放這兒吧,明天就能補好。”
趙寡婦千恩萬謝地走了。
當天晚上,伺候力力睡下後,我就著那盞昏黃的煤油燈,拿出針線筐,開始乾活。我把褲子破洞周圍frayed的線頭仔細修剪掉,比對著顏色找出一塊厚實些的舊布,剪成比破洞大一圈的補丁,然後一針一線,細細地縫起來。針腳要密,要勻,這樣補丁才結實耐穿。
“嗤啦……嗤啦……”細小的針線穿過布料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橘黃色的燈火苗跳躍著,映著我專注的臉。這一刻,我心裡異常平靜。手裡的針線,就像我握住的希望,一針一線,都在為我們娘倆的未來添磚加瓦。
第二天,我把補好的褲子交給趙寡婦。她翻來覆去地看,隻見補丁縫得平平整整,針腳細密均勻,幾乎看不出原來的破洞了。她喜出望外,連連誇我手巧,當天下午就真給我送來了五個還帶著母雞體溫的新鮮雞蛋!
看著那五個圓滾滾、白生生的雞蛋,我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這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是乾乾淨淨、堂堂正正的錢!
我趕緊給力力煮了兩個。孩子捧著熱乎乎的雞蛋,小口小口地吃著,臉上是滿足的笑容。看著兒子吃蛋的樣子,我覺得再累也值了!
有了趙寡婦這個開頭,後麵找我來縫補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補襪底的,有給娃娃棉襖換裡子的,還有把大人舊衣服改給小孩穿的。報酬也五花八門,有兩三個雞蛋的,有一小碗白麵的,有給一把青菜的,也有直接給幾毛錢的。不管給什麼,我都仔仔細細地把活計做好。
每次拿到報酬,哪怕隻是幾個雞蛋,我心裡都特彆踏實。這東西,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不欠任何人的情,不受任何人的氣!王桂花有時候看見有人給我送東西,眼神裡又是嫉妒又是鄙夷,嘴裡不乾不淨地說:“哼!窮酸樣!靠這點針頭線腦能發家?”
我全當沒聽見。她愛說什麼說什麼,我掙我的踏實錢。
有時候,我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做針線,力力就在旁邊玩泥巴,或者安靜地看著我。陽光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院子裡偶爾有雞叫,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如果沒有西屋那邊時不時傳來的張左明的呻吟和王桂花的罵聲,這幾乎算得上是一段難得的安寧時光。
我知道,靠縫補掙不了大錢,離攢夠造房子的錢還差得遠。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它讓我看到了希望,讓我知道,隻要肯乾,隻要手不懶,就算是在這泥潭裡,也能一點點刨出食來,也能把日子過得有點人樣兒。
張左明,你就在炕上躺著哼唧吧!王桂花,你就在那兒刻薄吧!我吳香香,有手有腳有手藝,我能靠我自己,把我的兒子養大!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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