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晌午,日頭有點毒,我正蹲在院子裡的小灶前,給力力煮野菜糊糊。煙有點大,嗆得我直咳嗽。力力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玩著幾塊小石子。王桂花在西屋門口,抱著那個小丫頭喂米湯,嘴裡依舊不乾不淨地罵著,說孩子是“討債鬼”,喝個米湯都吐奶。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一個我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帶著點猶豫和試探,喊了一聲:“香香?是這家不?”
我猛地抬起頭,手裡的勺子“咣當”一聲掉進了鍋裡。這聲音……是我娘!
我趕緊站起身,用圍裙擦了擦手,心跳得厲害。院門沒關,我看見門口站著三個人——我爹,我娘,還有我弟弟吳宏。我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我娘穿著一身半新的藍布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吳宏站在他們身後,個子好像又高了些,臉上帶著點靦腆的笑。
他們怎麼來了?!我腦子裡“嗡”的一聲,有點懵,更多的是慌。自從嫁到張家,我就沒怎麼回過娘家。不是不想回,是沒臉回。剛嫁過來那幾年,日子苦的像黃連,逢年過節都是我帶小小張力獨自還回去看看。張左明連我回門都不願意陪我回去,
後來張左明越來越不像話,家裡雞飛狗跳,我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就更不敢回去了。怕爹娘看見我憔悴的樣子擔心,怕他們知道我受的委屈難過。每次都是弟弟吳宏偷偷跑來給我送點東西,看看我,我再三叮囑他彆告訴爹娘實情。
可現在,他們竟然找上門來了!
我爹娘看見我,先是愣了一下。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快步走進院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上下打量著我,聲音都帶了哭腔:“香啊……我的香啊……你咋……咋瘦成這樣了?臉也黃了,手也糙了……”
我爹站在後麵,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我這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的樣子,又看了看這亂七八糟、充滿戾氣的院子,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澀,強擠出一個笑:“爹,娘,你們咋來了?快進屋坐。”我趕緊把東屋的門拉開,屋裡又暗又窄,炕上的被子也破舊不堪。
力力對外公外婆印象不深,嚇得躲到我身後,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怯生生地看著陌生人。
我娘蹲下身,想摸摸力力的頭,力力嚇得往後一縮。我娘的手僵在半空,眼圈更紅了:“這是力力吧?都這麼大了……外婆都沒怎麼抱過你……”她的聲音哽咽了。
我爹也走過來,儘量放柔了聲音:“力力,彆怕,我是外公。”可力力還是躲著不敢上前。
王桂花在西屋門口冷眼看著,鼻子裡哼了一聲,扭身抱著孩子進屋了,“砰”一聲關上了門。
我娘看了看西屋方向,又看了看我這邊的簡陋,拉著我的手,眼淚終於掉了下來:“香啊,你在這過的都是啥日子啊?爹娘對不起你……當初就不該讓你嫁這麼遠,嫁到這麼個人家……”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地往下流。所有的委屈、辛酸、屈辱,在見到親人的這一刻,再也藏不住了。我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可以依靠的大人,哭得渾身發抖。
“娘……我……”我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我爹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啞著嗓子說:“彆哭了,孩子,爹娘來了。這次來,是有個喜事告訴你,你弟弟吳宏,要說媳婦了!日子定在下月初八,我們來接你回去喝喜酒!”
吳宏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喊了聲:“姐。”
我這才止住哭聲,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弟弟要結婚了?這是大喜事啊!可我看看自己這一身狼狽,再看看這糟心的環境,心裡又湧起一股自卑和難過。我這樣子,怎麼回去參加弟弟的婚禮?不是給娘家丟人嗎?
我娘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緊緊握著我的手說:“香,彆想那麼多!跟娘回家!回去住兩天!讓力力也見見他舅舅,看看新舅媽!咱家再窮,也是你的家!有爹娘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們娘倆!”
我爹也說:“對,收拾收拾,跟我們回去!這地方……不能再待了!”
我看著爹娘關切又心痛的眼神,看著弟弟期待的目光,又看看身後嚇得不敢出聲的兒子,心裡那座冰封的堤壩,徹底崩塌了。回娘家!離開這個鬼地方,哪怕隻是暫時的!
“好……好……我回去……”我哽咽著點頭。
我趕緊回屋,翻箱倒櫃,想找件稍微體麵點的衣服,可找來找去,都是帶補丁的舊衣裳。最後隻好換了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衫,又給力力擦了把臉,換了件乾淨點的褲子。
收拾的時候,我的手一直在抖。多久了?多久沒有這種被人惦記、被人心疼的感覺了?在這個冰冷的張家院子裡,我幾乎忘了自己也曾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臨走前,我對著西屋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回娘家幾天。”
裡麵沒有任何回應,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我鎖好東屋的門,一手拉著力力,一手拎著個小包袱,跟著爹娘和弟弟走出了這個令我窒息的家門。
走在回娘家的路上,風吹在臉上,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力力一開始還有些害怕,緊緊挨著我走。慢慢地,看我爹娘一直溫和地跟他說話,給他指路邊的野花,他也放鬆了些,好奇地東張西望。
我娘一直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裡的情況,說吳宏的對象是鄰村的姑娘,人很勤快,模樣也周正……我聽著,眼淚又忍不住湧上來。這才是家的味道啊,有牽掛,有溫暖,有盼頭。
回頭望了一眼越來越遠的張家院子,那個充滿仇恨和屈辱的地方,像一座沉重的墳墓。而前方,娘家的方向,雖然貧窮,卻透著一絲微弱的光。
這一次回去,我還能再回到那個魔窟嗎?我心裡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想辦法,帶著力力,徹底離開那裡!真正的家,應該在有溫暖的地方,而不是在那個隻有冰冷和仇恨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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