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爹娘和弟弟走在回娘家的土路上,我這心裡頭,像是揣了隻兔子,七上八下的。一邊是終於能離開那個狼窩的輕鬆,一邊是近鄉情怯的慌張。多久沒回來了?路邊的老槐樹好像又粗了些,田裡的麥苗綠油油的,看著就讓人舒坦。可我這心裡,卻像是壓著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力力一開始還緊緊攥著我的手,小腦袋低著,不敢看人。我娘心疼外孫,從兜裡掏出塊用手帕包著的、有點化了的水果糖,剝開塞到力力手裡。力力猶豫了一下,看看我,我衝他點點頭,他才小心地把糖放進嘴裡,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慢慢地,他也敢抬頭看路了,看見路邊蹦躂的螞蚱,還會小聲地“呀”一下。
我娘一直拉著我的手,她的手粗糙,但很暖和。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裡的事,說吳宏的對象叫秀梅,是個好姑娘,乾活利索,性子也溫和……我聽著,鼻子一陣陣發酸。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有煙火氣,有人情味。
走到村口,碰上幾個熟人,看見我,都愣了一下,然後熱情地打招呼:“哎呀,這不是香香嗎?回來啦?好久沒見了!”那眼神裡,有關心,也有好奇。我勉強笑著點點頭,心裡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我這一身破舊,一臉憔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過得不好。
娘家還是老樣子,三間低矮的土坯房,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乾淨淨。我爹推開那扇熟悉的、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熟悉的、帶著點柴火味兒的氣息撲麵而來。我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我娘趕緊把我拉進屋,讓我坐在炕沿上,又去給力力倒水。炕是熱的,我爹一早就燒好了。屋裡家具舊是舊,但擦得鋥亮,窗台上還擺著個破搪瓷缸,裡麵插著幾支野花。
“姐,你歇著,我去燒點水。”吳宏說著,就鑽進了廚房。
我坐在炕上,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恍如隔世。在張家,我每天像根繃緊的弦,時刻提防著明槍暗箭,連口熱乎氣都喘不勻。在這裡,我終於可以暫時放鬆下來,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擔心挨打受罵。
力力也放鬆了不少,大概是感覺到了安全,他好奇地打量著屋裡的陳設,小聲問我:“娘,這就是外公外婆家嗎?”
我摸摸他的頭:“嗯,這就是娘以前的家。”
晚上,我娘做了頓像樣的飯。雖然也就是炒個青菜,蒸了點乾飯,還煮了幾個雞蛋,但比起我在張家吃的豬食,簡直像過年。我娘把雞蛋全剝了,塞給我和力力:“快吃,看你們瘦的。”
我爹話不多,隻是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裡夾菜。吳宏也憨厚地笑著,把好菜往我們這邊推。
吃著飯,我娘小心翼翼地問我:“香啊,跟娘說實話,張家……到底咋樣?張左明他……還對你好嗎?”
我拿著筷子的手頓住了,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什麼也說不出來。怎麼說?說張左明賭博欠債、打我罵我、搞破鞋?說王桂花刻薄惡毒、殺我的雞、張左騰毀我的地?說張左騰推我兒子下水溝?這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除了讓爹娘跟著揪心,還能有什麼用?
我低下頭,扒拉著碗裡的飯粒,含糊地說:“就……就那樣吧。”
我娘看著我,歎了口氣,沒再追問,隻是紅著眼圈說:“苦了你了……要是過不下去,就回來!家裡再難,也有你一口飯吃!”
我爹也悶聲說:“對,爹娘還沒死呢!”
這話,像暖流一樣湧進我心裡,卻又帶著針紮似的疼。回來?我何嘗不想回來?可我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弟弟又要娶媳婦,家裡就這三間破房,我帶著孩子回來,算怎麼回事?不是給爹娘添負擔嗎?
在娘家的這幾天,是我嫁到張家後,過得最像人的幾天。不用起早貪黑地乾活,不用提心吊膽地防備。我可以睡個安穩覺,可以安心地吃頓飯,可以帶著力力在村裡轉轉,看看熟悉的風景。
力力也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有了笑容,話也多了起來。他跟著外公去自留地裡認野菜,跟著舅舅去井邊挑水,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那股子高興勁兒,是我在張家從來沒見過的。
看著兒子的笑臉,我這心裡又欣慰又酸楚。孩子本該就是這樣無憂無慮的啊,可我卻讓他跟著我受了那麼多罪。
然而,這短暫的安寧,並不能讓我真正安心。我知道,這隻是偷來的時光。張家那個爛攤子還在那兒,張左明、王桂花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弟弟的喜酒喝完,我還是得回去,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去。
晚上,躺在娘家的炕上,聽著窗外熟悉的蟲鳴,我睜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回去以後怎麼辦?繼續忍氣吞聲?還是……真的要想辦法徹底離開?
離開,又談何容易?身無分文,能去哪?天下之大,哪裡才是我們母子的容身之處?
這些問題,像一團亂麻,纏在我心裡,越纏越緊。娘家是溫暖的港灣,可我不能一直躲在這裡。我的路,還得自己咬牙走下去。隻是這一次,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逆來順受了。為了力力,我必須掙出一條活路來!
這個念頭,像一顆火星,在我絕望的心裡,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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