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的屍首還停在村外臨時搭的草棚子裡,等著下葬。可張家院子裡,那股子辦喪事的悲戚勁兒還沒起來,就先被一股更嗆人的銅臭味給蓋過去了。
趙大山發了話,讓張家人趕緊湊錢,買棺材,置辦壽衣,請人抬棺,總不能讓人就這麼晾著。可這“湊錢”倆字,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張家剩下這幾口人,一個個原形畢露。
最先跳起來的,是張左騰。他一聽要錢,那張剛才還乾嚎過的臉,立刻拉得老長,吊梢眼一翻,唾沫星子橫飛:“錢?哪來的錢?!我娘這一走,家裡就剩個空殼子!我前陣子受傷看病還欠著一屁股債呢!哪有餘錢辦這風光喪事?能卷個草席埋了就不錯了!”
王小麗在一旁幫腔,叉著腰,聲音尖得能戳破人耳朵:“就是!咱們可是分家另過的!娘生前的東西,我們可沒沾著多少!現在人沒了,倒想起讓我們出大頭了?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她說著,眼睛還故意往我這邊瞟,意思再明白不過:東屋這邊,還有你吳香香呢!
張老栓蹲在門檻上,抱著腦袋,唉聲歎氣,眼淚倒是沒了,隻剩下愁苦:“唉……家裡……家裡確實沒啥錢了……桂花她……她走得急,啥也沒交代……”
我冷眼看著他們唱戲,心裡跟明鏡似的。沒錢?騙鬼呢!張左騰以前倒騰東西,王小麗精得跟猴似的,能沒點私房錢?張老栓再窩囊,王桂花生前肯定也攥著點老底兒。現在人一死,一個個都開始哭窮,分明就是不想掏這個錢,想把爛攤子推給彆人。
最讓人心寒的是張左明。他像個遊魂似的,從他躺著的西屋裡晃蕩出來,臉色灰白,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空空洞洞的,沒有焦點。他好像根本沒聽見大家在吵什麼,也不關心他娘的後事怎麼辦。就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走,從東牆根走到西牆根,再從西牆根走回東牆根,腳步拖遝,像個上了發條的木偶。
有時候,他會突然停下來,歪著頭,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聲音含混不清:“……水……好多水……袋子……白色的……”或者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傻笑,笑得人脊梁骨發涼。
他這個樣子,彆說指望他出錢出力了,能把自己管好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張左騰看見他這副德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罵:“你看看!你看看他這個鬼樣子!娘就是被他氣死的!現在還想讓他出錢?出個屁!他沒讓咱們倒貼錢伺候他就不錯了!”
王小麗也撇著嘴附和:“就是!一個瘋子,還能指望啥?這辦喪事的錢,總不能全落在我們兩家頭上吧?”她又把話頭引向我,“香香,雖說你是媳婦,可力力總是張家的孫子吧?這奶奶的後事,你們娘倆,總不能一毛不拔吧?”
我心裡冷笑。終於把火燒到我這兒來了。我捏了捏口袋裡那對王桂花塞給我的金耳環,冰涼冰涼的。這算是我現在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可這是她留給力力的“念想”,我能拿去給她辦喪事嗎?就算拿了,又能頂多大用?夠買口薄棺材就不錯了。
我抬起頭,迎著他們算計的目光,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錢?我哪來的錢?我的糧食被誰搶了?我的雞被誰殺了?我接點針線活糊口,你們還想刮一層油?娘是咋死的,你們心裡沒數嗎?要不是你們一個個逼她,搶她,氣她,她能走這條路?現在人沒了,倒想起讓我這個被你們欺負到泥裡的人出錢?你們的臉呢?”
我這話,像針一樣紮在他們痛處。張左騰和王小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反駁,又一時找不到話。張老栓把頭埋得更低了。
院子裡吵吵嚷嚷,像一鍋煮沸的汙水。張左騰堅持自己沒錢,王小麗咬定分家了不該多出,張老栓隻會唉聲歎氣,張左明在一邊鬼魂似的晃蕩。我呢,鐵了心一毛不拔。這喪事,眼看就要僵在這兒了。
最後還是趙大山聞訊又趕了過來,看著這一家子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兒,氣得直跺腳:“你們還是不是人?!親娘死了,連口棺材都舍不得給?!傳出去不怕人笑話死!我告訴你們,這錢,你們三家平攤!少一分都不行!誰要是不出,以後就彆在張家莊抬頭做人!”
趙大山發了狠話,又威脅說要開大會批評,張左騰和王小麗這才勉強鬆了口,但還是一副割肉般的心疼樣,嚷嚷著隻能出最少的那份。張老栓哆哆嗦嗦地回屋,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些皺巴巴的毛票,估計是王桂花藏的最後一點家底。
錢總算勉強湊齊了,可那氣氛,比死了人還難受。沒有悲傷,隻有算計、推諉和冷漠。
棺材買的是最便宜的薄皮鬆木,壽衣也是最次的布料。請來的抬棺人,看著張家這寒酸樣和一家子喪氣臉,都直搖頭。
出殯那天,天氣陰沉沉的。張左騰和王小麗走在送葬隊伍裡,臉上沒有淚,隻有不耐煩。張老栓被人攙扶著,腳步踉蹌,也不知道是真傷心還是嚇的。張左明沒去,他依舊在院子裡來回走,對著空氣傻笑,好像外麵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拉著力力,跟在隊伍最後麵。力力害怕地緊緊抓著我的手。我看著那口薄棺材被抬出院子,心裡沒有一絲輕鬆,反而像壓了塊更大的石頭。
王桂花用最慘烈的方式走了,可她的死,非但沒有讓這個家得到解脫,反而像一麵照妖鏡,照出了剩下這些人最醜陋、最自私的嘴臉。這個家,從裡到外,都爛透了,臭了。
送葬的隊伍走遠了,院子裡隻剩下我和力力,還有那個在角落裡餓得直哭的小花。
我看著這破敗、空蕩、充滿絕望的院子,心裡那個離開的念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堅定、這麼迫切過。
走!必須走!立刻!馬上!再待在這個地方,我和力力,遲早也會被這腐爛的氣息吞噬!
王桂花用她的死,給我上了最後一課:在這個家裡,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隻有無窮無儘的算計和絕望。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一次,誰也彆想再攔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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