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磨盤,吱吱嘎嘎地碾到了秋天。地裡的稻子黃了,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腰,看著就喜人。可我這心裡,卻喜不起來。
擺攤賣菜,一天下來,掙個塊兒八毛,刨去本錢,也就剛夠買點油鹽醬醋,扯幾尺布給力力做件過冬的棉襖都緊巴巴的。張左明癱在炕上,就是個無底洞,吃藥、擦洗,哪一樣不花錢?張老栓年紀大了,也乾不了重活。小花一天天大了,飯量見長。力力秋天就要上村裡的小學了,學費、書本費,又是一筆開銷。
這點小打小鬨的收入,就像撒進沙漠裡的水,看不見影兒。我得想彆的法子,找條能多掙點錢的路子。
村裡這幾年,來來往往的外地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到了秋收,總有些穿著體麵、說著外地口音的人,開著拖拉機或者雇著板車,來村裡收糧食。穀子、玉米、花生,啥都收。他們不像村裡人那樣斤斤計較,看準了成色,談好價錢,過秤付錢,乾脆利落。我蹲在菜攤後麵,偷偷觀察過好幾次。看著他們從鼓囊囊的挎包裡,掏出一遝遝的“大團結”十元紙幣),數給賣糧的農戶,那厚厚的一疊錢,看得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那才是大生意!一趟下來,掙的錢恐怕比我擺一年菜攤還多!我心裡像長了草,癢癢的。可那是男人的營生,需要本錢,需要門路,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咋摻和得進去?
但我吳香香,從來就不是個認命的人。以前沒路,我硬是趟出了一條賣菜的路。現在,我看到了一絲光亮,就想拚命去夠一夠。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往那些收糧的外地人身邊湊。他們停在村口大樹下歇腳、喝水的時候,我就拎著籃子,假裝路過,賣點菜給他們。一來二去,混了個臉熟。
這幫人裡,有三個常來的,像是一夥的。一個年紀大些,約莫三十出頭,叫傅恒豐,長得周正,話不多,但眼神很亮,看事情準,像是拿主意的。另一個年輕些,二十七八,叫王德貴,高高大大的,挺帥氣,一口義烏話,性子活絡,愛說愛笑。還有一個更年輕的小夥子,叫周凱,也是精神小夥,手腳麻利,主要負責過秤、記賬。
我每次賣菜給他們,都挑最新鮮水靈的,秤也給得足足的,甚至多抓一把塞給他們。找零錢的時候,我故意算得慢一點,讓他們看看我雖然不識字,但心算快,賬頭清。王德貴有時候會開玩笑:“老板娘,你這腦子比算盤還靈啊!不當會計可惜了!”
我就趁機歎口氣,訴訴苦:“唉,有啥用?一個婦道人家,帶著一大家子老小,擺個小攤,也就剛夠糊口。日子難啊……”
次數多了,他們也大概知道了我家的情況。傅恒豐有次看著我胳膊上被張左明抓破還沒好利索的傷疤,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男人……就那樣癱著?”
我苦笑一下,沒多說,隻是搖搖頭:“命不好,攤上了。”
也許是我這股不認輸的韌勁,也許是我確實過得不容易,讓他們動了點惻隱之心。有一天下午,收攤比較早,他們三個坐在大樹下抽煙休息。我鼓足勇氣,走過去,對傅恒豐說:“傅老板,我看你們這收糧的生意……挺忙活的。缺不缺人手打雜?我……我能乾!過秤、打包、看堆兒,我都能行!工錢少點也行,管飯就成!”
傅恒豐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沒說話。王德貴在一旁插嘴:“香香嫂子,不是我們不用你。這活兒,風吹日曬,還得跟各色人打交道,你一個女人家,不方便。”
周凱也點點頭:“是啊,而且我們這攤子小,三個人夠忙活了。”
被直接拒絕,我心裡一沉,但沒放棄。我咬咬牙,又說:“傅老板,王老板,周兄弟,我知道我條件差。可我不怕苦,不怕累!我啥都能學!你們要是信得過我,讓我跟著乾,我不要工錢,就當學徒,管頓飯就行!等我學會了,能幫上忙了,再談工錢!”
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厚臉皮。可沒辦法,為了找條活路,臉皮算什麼?
傅恒豐還是沒吭聲,隻是慢悠悠地抽著煙。王德貴和周凱互相看了看,也沒接話。空氣有點尷尬。
我站在那裡,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臉臊得通紅。正覺得沒希望了,準備轉身走的時候,傅恒豐突然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很清楚:
“入夥,可以。”
我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頓了頓,看著我,眼神銳利:“但你有本錢嗎?我們這行,墊本不小。收糧、運輸、壓款,都需要錢。”
我像被潑了盆冷水,剛燃起的希望又滅了。錢?我哪來的錢?全家湊起來,恐怕也湊不出幾十塊。我低下頭,聲音蚊子似的:“我……我沒錢。”
傅恒豐似乎早就料到,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掐滅煙頭,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我麵前。他個子比我高不少,我得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沒錢,也有人入股的法子。”他看著我,目光深沉,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你人靈醒,肯吃苦,賬頭清,在村裡人頭也熟。這些,有時候比錢還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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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又提了起來,緊張地看著他。
“這樣,”傅恒豐沉吟了一下,說,“你不用出錢。你人過來,算你一股。負責在村裡聯絡農戶,看糧定價,過秤驗貨,協調裝卸。我們負責資金、運輸和外麵的銷路。掙了錢,按股分紅。虧了本,不用你承擔。”
我聽得目瞪口呆!不用出錢?人過來算一股?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這……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啊!
王德貴和周凱也愣了一下,顯然有點意外。王德貴湊過來,小聲對傅恒豐說:“豐哥,這……合適嗎?她畢竟……”
傅恒豐擺擺手,打斷他,目光依舊落在我臉上:“怎麼樣,吳香香?敢不敢乾?這活兒不輕鬆,得罪人,擔風險。但要是乾好了,比你擺十年攤子強。”
我腦子嗡嗡作響,血液都往頭上湧。敢不敢?我還有啥不敢的?我都快被逼到絕路了!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機會!一條可能改變命運的路!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傅恒豐肯讓我“人入股”,肯定有他的算計。也許是看中了我能吃苦、賬頭清?也許是覺得我個寡婦,在村裡走動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或者……還有彆的什麼心思?我不敢深想。
但眼下,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抓住這根稻草,也許就能爬出泥潭!錯過這個機會,我可能一輩子都在那個爛泥坑裡打滾!
我抬起頭,迎著傅恒豐的目光,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傅老板,我乾!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吳香香彆的不敢說,吃苦耐勞,說話算話!我一定儘心儘力,把事乾好!”
傅恒豐看著我,嘴角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他點點頭:“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開始,你就跟著我們。先熟悉熟悉流程。”
“哎!好!謝謝傅老板!謝謝王老板!謝謝周兄弟!”我連連鞠躬,激動得手都在抖。
王德貴和周凱對視一眼,也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回家的路上,我腳步輕快,像踩在雲彩上。夕陽把田野染成一片金黃,連空氣中都仿佛帶著甜味。我知道,前路肯定有坎坷,有風險,傅恒豐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但這是我吳香香,靠自己掙來的機會!一條可能通往不一樣生活的路!
推開院門,力力跑過來抱住我的腿:“娘,你回來啦!”張老栓蹲在院子裡劈柴,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覺到我臉上不同尋常的光彩。
我摸摸力力的頭,看著這個破敗卻承載了我所有希望的家,心裡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和決心。
不管多難,我都要抓住這次機會!為了力力,為了這個家,也為了我自己!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欺負我的人看看,我吳香香,不是隻會逆來順受的可憐蟲!我也能闖出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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