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還是熱,但早晚能覺出點涼風了,不像前陣子悶得人喘不上氣。地裡的玉米躥得老高,綠油油一片,風一過,“嘩啦啦”響。收糧的活兒不算忙,傅恒豐他們隔三差五出去一趟,收點零散豆子、芝麻啥的。
我現在是徹底豁出去了。管他村裡那些長舌婦咋嚼舌根子,我吳香香該咋過還咋過,還得過得比以前更仔細!
那塊花了我好些錢的全身鏡,就立在我屋裡牆角。一人多高,水銀刷得亮堂堂的,照人特彆清楚。以前那麵破鏡子,照得人臉都歪歪扭扭的,現在好了,連後腦勺的頭發絲兒都能瞧見。我可愛照了。早上起來梳頭,晚上睡前擦身子,都得在鏡子前磨蹭半天。看看前麵,扭身看看後麵,抬胳膊看看腋窩底下乾不乾淨。力力有時候看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捂著嘴“咯咯”笑:“娘,你臭美!”
我臉上臊得慌,嘴上卻硬:“去去去,小孩子家懂啥!娘這是愛乾淨!”
愛乾淨,這話不假。我現在一天不洗澡,渾身刺撓得睡不著。晚上燒上一大鍋熱水,兌在木盆裡,關嚴實門,拉上布簾子,痛痛快快洗個澡。用的也不是以前的臭胰子了,是傅恒豐從城裡給我捎回來的香胰子,鵝蛋形的,粉嘟嘟的,聞著有股子茉莉花香。打在身上,滑溜溜的,起一堆白沫子,衝乾淨後,身上又滑又香,自己聞著都舒坦。
洗完澡,趁著身上還濕乎,抹上雪花膏,連腳後跟都不落下。頭發也用桂花頭油抿得光溜溜的。這一套折騰下來,躺在炕上,聞著被窩裡都是香胰子混著雪花膏的味兒,心裡頭那叫一個熨帖。好像把一天的疲累、還有那些醃臢氣,都洗掉了。
傅恒豐對我這變化,是又喜歡又擔心。喜歡的是,我越收拾越水靈,他看著得勁。擔心的是,我這麼招搖,怕惹眼,引來麻煩。
有一回,在他家倉房裡對賬現在我倆很少在院子裡對賬了,多半找這種沒人的地方)。倉房裡堆滿了麻袋,光線暗,空氣裡有股子糧食和塵土混合的味道。我剛洗過澡,身上那股子香胰子味兒還沒散乾淨,一進去,就把那陳糧食味兒衝淡了不少。
傅恒豐正扒拉著算盤珠子,我一靠近,他動作就慢了,鼻子抽動了兩下,抬頭看我,眼神有點直。那天我穿了件新做的淺紫色短袖褂子,料子薄,貼著身,頭發剛洗過,又黑又亮,編成一根粗辮子搭在胸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有點啞:“又抹香胰子了?”
我臉一熱,低下頭“嗯”了一聲,假裝看賬本。
他沒再說話,可算盤也打不下去了,就那麼盯著我看,眼神火辣辣的,像帶著鉤子。倉房裡靜悄悄的,隻有我倆的呼吸聲。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我的手,而是用手指頭輕輕勾了一下我垂在胸前的辮梢,又湊近聞了聞,低聲說:“真香……跟朵花兒似的。”
我心跳得像打鼓,渾身都繃緊了。他靠得近,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和煙草味,混著我頭上的桂花油香,那味兒,怪嗆人的,又怪……勾人。我沒躲,由著他聞。心裡頭有點慌,又有點得意。看,我吳香香拾掇拾掇,也能讓男人這麼著迷!
他看我沒躲,膽子更大了點,手順著辮子滑下來,輕輕搭在我胳膊上。他的手心滾燙,像塊烙鐵,燙得我一哆嗦。他摩挲著我光滑的皮膚,喘氣聲越來越重:“香香……你咋……越來越好看了?”
這話像蜜糖,直接灌進我心裡,甜得發齁。可理智還在,我趕緊往後縮了縮,掙開他的手,紅著臉說:“快對賬吧,一會兒德貴他們該來了。”
他這才像醒過神,訕訕地收回手,重新拿起算盤,可那眼神,還黏在我身上,半天挪不開。
我知道村裡人說閒話。王小麗那張破嘴,肯定沒少編排我。啥“騷狐狸精”、“一天洗三遍澡勾引野漢子”之類的難聽話,肯定少不了。井邊碰見那些婆娘,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帶著探究和鄙夷。
以前聽見這些,我能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現在?我全當耳旁風!她們那是嫉妒!嫉妒我吳香香能掙錢,能把自己收拾利索,能有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雖然是地下的)!她們自個兒灰頭土臉,圍著鍋台男人轉,就見不得彆人好!
有一回,我去供銷社買鹽,正好碰上王小麗和她娘馬婆子也在。王小麗斜著眼,上下打量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說:“喲,這是誰家媳婦啊?打扮得跟個唱戲的似的!這香味兒,隔二裡地都能聞見!這是要勾引誰去啊?”
要是以前,我肯定氣得渾身發抖,扭頭就走。可那天,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不但沒走,反而挺直了腰板,迎著她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我花我自個兒掙的錢,買香胰子洗澡,乾乾淨淨,咋了?總比有些人,整天不乾正事,就知道嚼舌根、使絆子強!”長的醜,嘴巴臭,
王小麗沒想到我會罵她醜,一下子愣住了,臉漲得通紅。你說誰醜呢?馬婆子在一旁扯她袖子,低聲罵:“跟這種不要臉的東西費啥話!走!”
看著她們灰溜溜走遠的背影,我心裡頭那叫一個痛快!對!就這麼著!我吳香香不偷不搶,靠本事吃飯,愛乾淨愛漂亮,礙著誰了?
我現在是越來越想得開了。守著張左明那個活死人,我已經夠苦了,難道連這點讓自己舒坦的權利都沒有?傅恒豐對我好,我心裡有他,這就夠了。至於名分不名分的,眼下也顧不上了。能偷來一刻的溫存,是一刻。能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樣,是一天。
晚上,哄睡了孩子,我有時會隻穿著小褂和褲衩,站在那麵全身鏡前,仔細地看自己。皮膚比以前白了,細了,身上也有了點肉,不像以前乾癟癟的。腰身還是細的,胸脯好像也鼓了點。我看著鏡子裡那個眉眼含情、皮膚光滑的女人,有時候自己都恍惚,這真是我吳香香嗎?
我會想起傅恒豐那雙帶著薄繭的大手,在我身上撫摸的感覺,臉上陣陣發燒,心裡卻像有團火在燒。這日子,是偷來的,是見不得光的,可這偷來的甜頭,卻像最烈的酒,讓我上了癮,戒不掉。
我知道前頭可能是萬丈深淵,可眼下,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就想這麼香噴噴、乾淨淨地活著,為了自己活,也為了那個看見我眼睛會發亮的男人活。村裡的唾沫星子,愛咋噴咋噴吧!我吳香香,偏要在這爛泥坑裡,開出一朵香噴噴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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