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冷得伸不出手,屋簷下掛起了冰溜子。屋裡燒著炕,還是覺得有寒氣從門縫窗縫往裡鑽。我每天早起生火做飯,手凍得通紅。
自打上回張左明把傅恒豐趕走,這家裡的氣氛,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最明顯的是張左明。他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現在能自己拄著拐棍在院裡溜達好幾圈,說話也利索多了。有時候我忙不過來,他居然會搭把手。
那天早上,我正給張老栓穿棉襖,老頭不配合,扭來扭去。張左明拄著拐棍挪過來,低聲說:“爹,彆鬨,讓香香省點心。”
怪了,張老栓居然老實了,乖乖伸手穿袖子。
我愣了一下,看看張左明。他衝我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你……太辛苦,我幫不上大忙,勸勸爹還行。”
我心裡有點怪怪的。以前他清醒時,對他爹也是吆五喝六的,現在倒知道勸了。
更讓我意外的是,有天晚上,我正給張老栓洗腳,張左明居然端了盆熱水過來,放在我腳邊:“你也泡泡,暖和暖和。”
我愣住了,看著他。煤油燈下,他眼神挺真誠,不像裝樣子。
“不用,”我低下頭,繼續搓洗張老栓的腳,“忙完再說。”
他沒走,就在旁邊站著。過了會兒,小聲說:“以前……我真混賬。”
我沒接話,心裡亂糟糟的。這話他說過好幾回了,可每次聽,心裡還是像被針紮了一下。
力力和小花好像也挺高興。有天吃飯,力力悄悄跟我說:“娘,爹今天教我認字了。”小花也奶聲奶氣地說:“爹……給糖吃。”
我這才知道,張左明把傅恒豐上次扔下的那條肉熬了湯,偷偷給孩子們碗裡多舀了幾塊肉,還把自己那份糖省給小花吃了。
看著孩子們臉上久違的笑模樣,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高興嗎?有點。可更多的,是害怕。怕這好日子是假的,怕一覺醒來,他又變回那個打人罵人的醉鬼。
傅恒豐沒再來找麻煩,但我知道他肯定沒死心。有次我去井台挑水,看見他遠遠地蹲在村口大樹下抽煙,朝我家方向瞅。看見我,他狠狠瞪了一眼,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了。
王小麗也消停了不少,見了我,還是那副死樣子,但沒再明著找茬。估計是趙支書敲打過了。
日子好像平靜下來了。可我這心裡,更不踏實了。
夜裡,我躺炕上睡不著,聽著西屋張左明均勻的鼾聲,腦子裡兩個小人打架。
一個說:吳香香,你看他現在多好!知道心疼人,幫你看孩子,勸他爹。也許真變好了呢?留下來,這個家說不定還能過下去。
另一個說:狗改不了吃屎!他現在裝樣子,是怕你跑!等把你哄住了,原形畢露,你哭都來不及!
翻來覆去,拿不定主意。林昊給的那個電話號碼,我還仔細收著。有時候拿出來看看,心裡癢癢的。義烏,多近啊!坐車一會兒就到。那邊啥樣?真像林昊說的,活多錢好掙?
可萬一呢?萬一是騙局?萬一去了舉目無親,叫天天不應?
一天下午,我在院裡洗衣服,水冰得刺骨。張左明拄著拐棍過來,遞給我一副粗線手套:“戴上點,彆凍著手。”
我接過來,手套舊舊的,但洗得乾淨。我沒戴,放在旁邊,繼續搓衣服。
他站了一會兒,沒話找話:“這天真冷……快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