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冷得滴水成冰,屋裡炕燒得再熱,後半夜還是凍腳。我躺炕上,翻來覆去像烙餅。張左明那句話,像錐子似的紮在我心裡:“開春……你想出去看看,就去。”
去?還是不去?這個問題纏得我睡不著。
白天看他拄著拐棍教力力認字,晚上聽他給小花哼不成調的歌,我這心裡就跟貓抓似的。他要是裝樣子,能裝這麼像?可萬一是真的呢?我這一走,這個剛有點熱乎氣的家,不就又散了?
可留下,我真不甘心!一輩子窩在這窮山溝裡,伺候倆病人,看人臉色過日子?我才三十出頭啊!
有一天挑水,碰見村東頭王寡婦。她娘家是義烏那邊的,過年要回去探親。我心思一動,湊過去搭話:“王姐,回娘家啊?義烏現在咋樣?”
王寡婦裹緊頭巾,哈著白氣說:“熱鬨得很!滿街都是攤子,啥稀奇玩意兒都有。女人家擺個小攤,一個月掙的比咱這乾一年都多!”
我心裡“咯噔”一下。比乾一年都多?林昊說的竟是真的?
夜裡,我摸出林昊給的那張紙條,對著煤油燈看了又看。“篁園市場東區23號,永興百貨”。這地址,像鉤子似的勾著我。
去!必須得去親眼看看!不看看,我死都不甘心!
可咋去?明目張膽走肯定不行。張左騰家盯著,傅恒豐陰著,趙支書那邊也不好交代。得偷著走。
我琢磨了三天,想出個法子。借口去縣城給張左明拿藥,早出晚歸一天時間,跑趟義烏足夠了。金華到義烏,坐車就個把鐘頭,趕早貪黑,能跑個來回。
錢是問題。路費加吃飯,最少得十塊。我咬咬牙,從炕洞裡掏出傅恒豐還的那六十五塊錢,抽出十塊,剩下的仔細包好藏回去。十塊啊,心疼得我直抽抽。可這錢,必須花!
日子定在臘月初八,鎮上大集,人多好遮掩。頭天晚上,我悄悄蒸了一鍋窩頭,鹹菜切好,交代力力:“明兒娘去縣城給爹拿藥,你看著妹妹,鍋裡有吃的。”
力力懂事地點頭:“娘,早點回來。”
張左明在炕上翻了個身,含糊問:“明兒……去縣城?”
我心跳到嗓子眼,強裝鎮定:“嗯,給你拿藥。天冷,你少下炕。”
他沒再問。我鬆口氣,又懸起心。他是不是察覺了?
一夜沒睡踏實。天蒙蒙亮,我就爬起來,裹緊棉襖,揣好錢和紙條,輕手輕腳出了門。
霜重路滑,我深一腳淺一腳往縣城趕。心裡像揣了隻兔子,砰砰跳。怕被人看見,怕趕不上早班車,更怕義烏那邊是場空。
到縣城汽車站,天剛麻麻亮。去義烏的車破破爛爛,擠滿了人。我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車搖搖晃晃開動,看著窗外熟悉的窮山溝越來越遠,我這心,又慌又盼。
個把鐘頭後,車停了。售票員喊:“義烏到了!”
我跟著人流下車,一看,傻眼了。這是啥地方?樓咋這麼高?路咋這麼寬?滿街自行車鈴鐺響,還有三輪車突突冒煙!比我們縣城熱鬨一百倍!
我按紙條上的地址一路問,找到篁園市場。我的娘啊!這市場大得沒邊,棚子連著棚子,人擠人,攤位上啥都有:花頭繩、塑料發卡、電子表、蛤蟆鏡……看得我眼花繚亂。
找到東區23號,“永興百貨”的招牌有點舊,但攤子不小,擺滿了針頭線腦、襪子手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在守攤,戴著老花鏡縫扣子。
我鼓起勇氣上前問:“大爺,請問林昊在嗎?”
老頭抬頭打量我:“你找阿昊?他回老家了,過完年才來。你哪位?”
我心跳如鼓:“我……我是金華的,姓吳。林昊說……說這兒缺人看攤?”
老頭眼睛一亮:“哦!你就是阿昊說的吳家妹子?快請進快請進!”他拉開攤子後麵的布簾,裡麵竟是個小隔間,有床有桌子!
“阿昊交代過了,說你可能來。”老頭給我倒水,“我姓陳,是他舅。我們這正缺人手,你看攤、記帳、打包都行。包住,中午管飯,一個月基本工資三十,乾得好再加獎金。”
三十!還包住!我手有點抖。強壓激動,我又問:“那……能帶孩子嗎?”
陳舅笑了:“能啊!後頭有間小屋,娘仨擠擠能住。就是孩子上學得自己想辦法,這邊學校收借讀費,不便宜。”
我心裡快速盤算:三十塊,省著點花,娘仨餓不死。要是能乾得好加點獎金,也許真能活!
我大著膽子問:“陳舅,我……能試試工嗎?”
“行啊!”陳舅很爽快,“正好年底忙,你明天就能來上工!先試三天,看順不順手。”
明天?我慌了:“我……我得回去安排一下,過幾天再來行不?”
“也行,年前來都成。”陳舅寫了個電話給我,“來前打個電話,我去車站接你。”
揣著新寫的電話號碼,我暈乎乎走出市場。站在義烏街頭,看著人來人往,我這心像燒開的滾水。真的!林昊沒騙人!這真有活路!
可一想到要扔下張左明,扔下那個剛有熱乎氣的家,我這腳就像灌了鉛。力力小花咋辦?帶他們來受苦?留他們在村裡挨欺負?
回去的車票,我捏在手裡,像捏著塊炭火。
傍晚,我拖著灌鉛的腿回到村口。遠遠看見自家煙囪冒煙,心裡咯噔一下。推院門,力力跑出來:“娘!你可回來了!爹摔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衝進屋。隻見張左明歪在炕沿上,褲腿卷著,膝蓋青了一大片。小花在旁邊哭。
“咋回事?”我聲音發顫。
張左明低著頭:“想……想燒炕,沒站穩……”
我看著他青紫的膝蓋,再看看嚇哭的孩子,義烏那邊的熱鬨景象“啪”地碎了。是啊,我走了,這個家咋辦?他連自己都顧不好,能看好孩子?
這一夜,我又沒合眼。懷裡揣著義烏的電話號碼,像揣著個滾燙的山芋。一邊是觸手可及的新生,一邊是甩不掉的重擔。
天快亮時,我看著窗外灰白的天,咬著牙把電話號碼塞進箱底最深處。
等等,再等等。至少等開春,等他腿腳再好點。現在走,我良心過不去。
可義烏那條路,像道光,已經照進我心裡了。我知道,有條路在那兒了。時機到了,我一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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