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一天比一天毒，曬得地皮發燙。知了在樹上沒命地叫，叫得人心慌。可我這心裡頭，卻像喝了井拔涼水，透著股說不出的踏實勁兒。
一晃眼，到義烏快一年了。
日子像翻書一樣，嘩啦啦就翻過去了。快得讓人不敢相信。有時候半夜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兩個孩子，我還覺得像在做夢。咋就從那個整天挨打受氣、提心吊膽的火坑裡跳出來了呢？咋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義烏紮下根了呢？
力力這小子，眼瞅著就躥高了半頭，去年穿著還晃蕩的褲子，今年開春就短了一截。他虛歲十三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快得讓人心慌。力力小學畢業了上了初中，學費、書本費，是一大筆開銷。想想就頭疼。可再頭疼，也得供！我就是砸鍋賣鐵，也得讓兒子把書念下去！
力力懂事，學習用功。每天放學回來，趴在那張搖搖晃晃的舊桌子上寫作業，小眉頭擰得緊緊的。期末拿回來的成績單，每個科目都是優老師評語寫的是“品學兼優，刻苦努力”。我看著那紅豔豔的分數，心裡像開了朵花，比吃了肉還香！我把成績單仔細疊好，壓在枕頭底下。這是我兒的出息！是我吳香香的指望！
小花虛歲九歲了，讀三年級。小丫頭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會說話。她性子靜，不像力力那麼皮實，愛看書，寫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每次考完試，也舉著卷子跑回來讓我看：“娘！我今天又被老師誇獎了！”
我摟著她，親她的小臉：“俺小花真棒！比你哥強！”
力力在旁邊不服氣地撇嘴：“我那是粗心！下次肯定比她考得好！”
看著兄妹倆鬥嘴，我這心裡，就跟三伏天吃了冰西瓜一樣，甜滋滋，涼絲絲的。啥苦，啥累，都值了！
小花……是我心頭肉。從她那麼一丁點大，抱在懷裡喂米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現在。她親娘小鳳，在她八九個月大就沒了。那時候張左明還是個混賬，經常喝酒醉醺醺的，小鳳是被人害死後，張左明是被小鳳身體嚇癱了，我婆婆王桂花帶小花一小段時間，後麵吃鹽鹵自殺了。張左明癱，王桂花死，小花等於是我一個人拉扯大的。我疼她，比疼力力還上心。有時候夜裡看著她睡熟的小臉，我會想起小鳳。那也是個苦命的女人，沒享過一天福。要是她地下有知，看見小花現在健健康康、能上學念書，也該瞑目了。
這丫頭，從小就黏我，一口一個“娘”叫得親。她聽過村裡謠言知道我不是她親娘，但是她不相信那些謠言。說我就是她親娘，她在我心裡，她就是我的親閨女！誰也彆想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李姐，是我們娘仨的貴人，恩人！這一年，要不是她拉扯幫襯，我們也許回到那個破家或者撿破爛去了。李姐她幫我墊的學費，我拚死拚活乾，已經還了一多半了。李姐說剩下的不著急，慢慢還。可我心裡過意不去，想著儘快還清。
攤子上的生意越來越好。李姐有眼光，進的貨時髦，價格也公道，老客戶越來越多。她看我踏實肯乾，腦子也活絡，慢慢把一些進貨、算賬的活兒也交給我管。我開始學著看賬本，跟不同的供貨商打交道，認得了更多貨品，也摸到了一點做生意的門道。
有時候忙起來，李姐就讓我一個人看攤。她放心。我也從沒出過岔子。客人來了，笑臉相迎，要啥貨，麻利地拿，價錢一口清，賬目一筆不錯。幾個老主顧都跟李姐誇：“夢雲，你這幫手可以啊！頂半個老板了！”
李姐聽了，臉上有光，私下裡跟我說：“香香，好好乾！等過兩年，攢點本錢，你自己也能支個攤子！”
我自己支攤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可現在，聽著李姐的話，我心裡那顆小小的火苗，好像被風吹了一下，“噗”地亮了一下。也許……真有可能？
為了多掙點錢，我還是老樣子，啥活兒都接。白天在李姐攤上忙活，晚上回去，接點縫補的零活。附近工地上的光棍漢，都知道我手藝好，價錢便宜，破了洞的衣服、開線的被子，都拿來讓我補。我就在那盞昏黃的燈泡下，一針一線地縫，常常熬到半夜。眼睛熬紅了，脖子累酸了，可摸著那一點點攢起來的毛票，心裡是甜的。
力力和小花也懂事，放學回來，幫我掃地、摘菜、生火。力力甚至學著幫我記賬，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但數目清楚。小花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書，不時抬頭衝我甜甜一笑。
日子，就這麼緊巴巴，卻又熱氣騰騰地過著。雖然累，但有奔頭。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高，一天天懂事，我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有時候，夜深人靜，我也會想起婺城，想起張左明。聽說他賭錢越賭越大，把糧站的工作都賭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整天東躲西藏，想起這些，我心裡沒有多少快意，反而有點淡淡的悲哀。都是自己作的孽啊！
但更多的，是一種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有勇氣踹開那個爛泥坑，帶著孩子跑出來！要是還留在那兒，我們現在過得是啥日子？不敢想！
義烏這片地，是真養人！隻要你肯下力氣，肯動心思，就能掙到一口飯吃，就能活出個人樣來！這裡不像村裡，沒人整天盯著你家那點破事嚼舌根子。大家都忙著掙錢過日子，沒那麼多閒工夫。
前幾天，李姐跟我說，市場西頭有空攤位出租，問我想不想試試。我聽了，心裡“咯噔”一下，沒敢馬上答應。支攤子，得本錢啊！租金、進貨，哪一樣不要錢？我這點家底，差得遠呢！
可這個念頭，像顆種子，一旦種下了，就在心裡悄悄發芽了。
也許……再拚兩三年？等力力初中畢業，等小花再大點，等我把李姐的債還清，再多攢點本錢……是不是真能有個自己的小攤子？
我看著窗外義烏的萬家燈火，心裡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氣。張左明，你在爛泥潭裡打滾吧！我吳香香，帶著我的孩子，要在義烏這片熱土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這路，還長！但這第一步，我走穩了！下一步，我要走得更好！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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