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河流，四季更迭，陰晴交替，月亮也在被啃了一口和圓潤之間不斷變化。
他們見過高原的星空、一起爬上最高的山、一起去體驗過不同的風土人情、見過世間形形色色的人。有人騙過他們、有人幫過他們、有人冷漠、有人熱情，最後都成為旅途中的回憶，他們買了很多紀念品。
齊道平和齊修遠在不斷老去，舟卻依舊年輕，某次出遊，舟被認成了他們的小輩，齊道平笑話了他很久。
時間對他們是公平的，直到他們已經老到無法再出門旅遊，他們終於能微笑著說：“我們這一生已經沒有遺憾了，舟，你還是像第一次見麵一樣。”
“一樣嗎？”少年搬著小板凳坐在他們身邊，頭發因為長時間不出門也沒有打理，已經又變成了齊腰的長度。
“不一樣，”齊修遠笑著說，聲音已經充滿了倦怠，他輕聲說，“不一樣了。”他想到第一場四季旅程，那個姑娘說的——天上客。
不一樣啦，他已經落到人間啦。
天上的月亮落到地上滾了一圈，成為了裹著糖霜的米餅。
兩個老人在門口曬太陽，偶爾在舟的陪伴下去海邊逛逛或者和薑宴安他們一起去墓地看看薑叔。
終於有一天，他們預感到故事要結束，躺在床上喊來了坐在門口發呆的少年。
齊道平問：“舟，你開心嗎？見證了我們這樣的一生。”
從各地帶回來的紀念品擺滿了房間，擠擠挨挨，像是某段時間凝縮成的回憶，舟從來不讓它們蒙塵。
舟沒有說話。
齊修遠說：“我們很高興能遇到你，舟，你該走了。”
“你們攆我走，是不是嫌我煩了。”他悶悶不樂，脖子上掛著的小雪瓶裡下起一場雪。
“不是的，”齊道平說，“舟，我們的旅程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就是你的旅程了，你要結交新的朋友，開始新的旅途。”
這個人的牙已經全部掉光了，眼睛卻還是亮亮的，像他喜歡的寶石一樣。
少年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齊道平老不正經，他笑著開口，臉上堆起一串褶子：“不是朋友……”
齊修遠咳了一聲，接過話：“我們已經是家人了。”
“死亡是人生必經的一環，”齊修遠說，他的眼神平和，看向遠方，手指卻緊緊扣住哥哥的，“舟，不要忘了我們，我們就會一直都在。”
“學會正確麵對死亡也是成長。”齊道平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夏天的陽光很足，房間裡暖乎乎的，他的眼皮也越來越低，但是他還是強撐起精神，“所以，舟，你開心嗎？”
“我……開心。”少年還是笑起來，他說，“你們還要和我說什麼嗎？”
“走吧——舟——不要回頭——”齊道平費力地擺手，“你該醒了——”
齊道平說：“舟，我們沒有遺憾了，謝謝你。接下來的路，要一路順風，無論經曆了什麼，希望那都是一場足以懷念的旅途。”
你來之後，日月星辰奔赴而來，四季更迭。
我們見證了彼此的四季，也算相伴了一生。
我們希望，我們走之後，你依舊見證四季變化。
希望一直有人陪著你踏上新旅途。
再見，舟。
有風吹過窗邊的紗簾，捎來了帶著鹹腥味的海風。陽光照在身上帶來暖意，老人的皮膚不再光滑，瞳孔漸漸放空，他們品味著這一生，得到了心滿意足。
這是完美的一生。
兩位老人同時闔上雙眼，離開人間。
舟為他們舉辦了葬禮，把所有旅途中的紀念品放到那個小小的土坑裡。
風變大了，所有人的墳墓落在一起，舟挨個地給他們送上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