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道平第一個遺忘的人是自己。
這裡人跡罕至,他隻是偶爾看著樹林裡躥出來的野貓,風吹過他的頭發,蒼藍色的眼睛總是看向家的方向,他哼著歌,白天就在建築裡找個角落坐下,開始發呆。
夜裡就到樓頂看星星,神給予的權柄他沒有濫用——甚至很少使用。
他哪也不想去,時間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連貫,總是被分為成為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活著和死去兩部分。
沒什麼意外,隻是某一天他忽然記不清自己是誰了。
“幾年了?”他的話越來越少,直到現在鮮少再開口。
『五年。』
『我沒有想到他能堅持這麼久,是因為他的錨點除了齊修遠還有其他人嗎?』世界意識的聲音出現在記錄中,『我預見這個世界還會失敗,好在有轉機——錨點還是少了嗎?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
他動了,但是靈魂被撕裂的感受如約而至,他又一次“死去”,在此期間,短短的、無法插手的六小時內,小柳條死去了。
他又少了一個家人。
已經開始失去人類特質的他居然感到冷,徹骨的冷,他殺了那個欺負小柳條的人,忽視了蠱惑的聲音、忽視了“神”的提醒和警告。
原來殺掉一個人這麼容易,他再也沒有了愧疚感。
他開始反抗“神”的話,也發現“神”對自己的約束沒有這麼強了,他開始背著“神”嘗試使用權柄。
『嘻嘻——接受我——世界意識那個偽君子能給你什麼?』
“閉嘴。”他誰也不信,他隻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這樣的生活已經足夠糟糕了吧。齊道平靠在牆上,緘默不語,他現在也很少去看星星了——沒有用,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相信什麼了。
唯一支撐著他的隻有被保護得很好的弟弟和宴安哥。
嘴角還能上揚,他想著,能笑一天就是一天吧,笑著活總比哭著活好。
沒能笑多久,熟悉的痛意席卷全身。
他又一次閉上眼睛,腿上爬上濃鬱的黑色,這些黑色像鐵鏽一樣,鏽蝕了他的自由,把他一輩子困在原地。
糟透了的生活在某天又一次跌落,很久沒說話的神對齊修遠說:『第三世界崩塌了,他……』
『他給那個世界的救世主留下了底牌……他的選擇和預見性比我強得多——不,他一直做得很好。』世界意識的聲音繼續在場景外響起。
已經快要成為這個世界神明的齊道平感受到汙染的奔湧,他甚至來不及反應,被汙染的人就開始異變。
早已經開始準備的世界被他捧在手心,他把弟弟、薑宴安和沒異變的人裝起來,放到這個世界。
他笑著取出了自己的心臟,把這個世界藏在自己的心臟裡——唯一沒有被腐蝕的心臟裡。
屬於眼睛的地方現在是兩顆不發光的石頭,兀地有水珠落下,轉瞬就被蒸發。
時間周而複始,世界裡四季循環,他們總在經曆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的曆程,這是這位造物主對他最愛的人的恩賜。
造物主長得像怪物,手上沾滿鮮血、口齒不清、記憶模糊,在死著和活著之間徘徊、吞噬汙染,他隻是小心地護住了自己的心臟。
他最後遺忘的是弟弟,被黑霧磋磨得隻剩空殼的人成為了真正的怪物,他不會死——吞噬汙染、死去再複活已經刻在了身體的每個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