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鄭觀棋沒有停下腳步,在享用木蘭柯的廚藝之後,他揮手和他們告彆,準備出門。
“不需要我去嗎?”木蘭柯看著已經粘在少年身上的小梅,在小梅期待的眼神裡說,“帶上小梅吧,它很擔心你。”
【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帶上小梅吧!】金閃閃活潑地配音。
“帶上我!”小梅把鄭觀棋的腿抱得更緊,“我——有大用!”
鄭觀棋摸摸它的腦袋,沒有拒絕。
李自珩拎著劍跟著他:“不喊許耀祖嗎?”
『不需要了,今天要去的地方很多,沒有方向。』鄭觀棋把腿上的小梅摘下來,塞給李自珩。
李自珩團吧團吧把小梅夾在夾肢窩,小梅橫著,腿蹬得飛快:“錯了錯了!不是這麼抱的!”
“那怎麼抱?”李自珩單手把它拎起來,很認真地詢問了,雖然看起來像挑釁——不愧是關野的親徒弟。
好在小梅沒有這麼多心思,它真的在教李自珩怎麼抱小孩,折騰了有一會他們才出發。
這三天都是大晴天,太陽坦坦蕩蕩地懸在空中,熱浪在地上波動,野草們被曬得蔫噠噠的,有水汽從每個行人的臉上升起。
李自珩沒有多話的習慣,最近鄭觀棋也不能說話,兩人一鹿就這麼沉默地前進。
鄭觀棋似乎真的隻是在亂走。
他路過攤販,看見他們和泥沙一樣顏色的皮膚和嵌在臉上的皺紋,那皺紋像是皮膚的呐喊,像土地上的旱裂。
有用紅紙封口的棕色酒壇架在門口的老舊木台子上,老人坐在屋裡的躺椅上,扇著手裡的蒲扇。
鄭觀棋走過去,把錢給李自珩,讓他買幾壇酒。
李自珩照做,抱著小梅去買酒,老頭渾濁的眼在他身上停頓,又看著他懷裡的小孩,遞給小梅一塊糖,糖紙上還有黑色的汙漬,糖看起來比小梅的年紀都大了。
老頭把酒壇子用繩拴在一起遞給李自珩,從他手裡接過錢,在凹凸不平的鐵盒子裡翻翻找找,把找的錢給李自珩。
李自珩把酒放下,從零錢裡挑來挑去,把其中幾張還給老人。
【他人挺好的,可是這是宿主你的錢。】金閃閃評價,頗有守財奴的意味。
“這些是假的,換成真的。”李自珩盯著他。
【……】金閃閃閉麥了。
老頭倒抽一口涼氣,眯著眼倒退幾步,這才看清對麵到底是誰:“李狗蛋兒?嘖,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麼斤斤計較。”
他喘著粗氣,把錢換成真的:“便宜我這個老東西點怎麼了?我都沒幾天可活了,就是關野來了也得讓我幾分。”
老不為尊的小老頭,李自珩沒理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點零錢,放到老頭的鐵盒裡,把鄭觀棋的錢收好。
老頭這才眉開眼笑:“不愧是我看著長大的,仁義!”
李自珩:“棺材錢。”
老頭眉頭一皺:“滾。”
果然,死亡這個東西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和從彆人嘴裡說出來的意義上不一樣的。
李自珩翹起嘴角,一手拎著酒壇子,另一隻手抱著小梅離開,老頭又回到了他忠實的椅子上,蒲扇慢慢地搖。
鄭觀棋一路走,一路指揮,把買的東西都囑咐金閃閃收好。
他們見過狡詐的商人、實誠的商人、女商人、男商人,有年輕人、有老人、高的、瘦的、胖的,他們見過爬在櫃台上寫寫畫畫的小孩,孩子說想離開下城區,去上城區生活。
“那裡有可以在天上跑的長條車!我上次和媽媽去進貨看到了!不知道多少錢可以坐一次。”
是輕軌,其實並不貴,兩塊錢而已。
“上城區有很多很漂亮的大樓,我們以後也能坐在空調屋裡讀書、工作,掛著工作牌……”他們的語氣充滿憧憬。
其實坐在辦公室的也大多數是牛馬,有著各種各樣的煩惱,可是這時候,他們是孩子們豔羨的對象。
而他們的家長總是在忙各種事,在貨架前擺放商品、在紙上寫寫畫畫,陽光透過灰塵,照在他們身上。
他們也去了各種小飯館,看著火焰在灶台上跳躍,廚師的手腕很有力氣,菜在半空翻滾,又落入鍋裡,爆出強烈的香氣。
蒸籠揭開,滾燙的蒸汽消散在空中。
田間有人卷起褲腿,露出一截棕一截白的皮膚,他們彎著腰,拔掉田埂中的雜草。
也有人在家中渾渾噩噩,房子裡傳來老人的哭聲、孩子的哭聲、女人的求饒聲。
李自珩的腳步總是停頓,鄭觀棋點頭,他就把小梅放下,一次一次出去又追上他們,像在玩飛盤的狗。
他終於疲憊了,跟在少年身邊,不再為這些聽不完的聲音停下腳步。
這一刻,他忽然就理解了師父——這樣的事情是做不完的,總有一天會累。
為什麼我要做這些?我能做到嗎?這些問題遲早會找上他們。
他低垂著頭,跟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