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八荒宮。
又是一場雪。
自入冬以來,這已是第三場。
細密的雪籽,洋洋灑灑,落下來悄無聲息,隻在簷角與廊下積了薄薄一層霜白。
一年時日,足以讓一座王朝的舊土,換上新顏。
大鄴十三州,如今已儘歸八荒宮治下。
昔日裡那些高高在上的門閥世家,要麼闔族死絕,要麼便夾緊了尾巴,學著如何在新主子手底下,做一條安分守己的狗。
至於天下百姓,日子似乎並未有太大不同。
城頭變幻大王旗,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又一樁談資。
皇帝姓曹還是姓蘇,終歸還是要吃飯睡覺,繳納賦稅。
隻是如今這賦稅,似乎比先前,輕了那麼一絲。
淩霄殿內,暖意融融,與殿外的風雪寒天,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首座之上,再無那道玄黑色的身影。
諸葛青坐於下方首位,手中捏著一卷來自密報,看得眉頭微鎖。
殿內,十幾道身影分列兩側,皆是如今這片天下的執牛耳者。
“曹氏餘孽已儘數剿除,隻是地方上有些不成氣候的山匪,仗著山高林密,與一些前朝舊吏勾結,時有作亂。”
說話的,是紀不靈。
他一身甲胄未卸,顯然是剛從軍務堂過來。
“末將以為,當以雷霆手段,再殺一批,以儆效尤。”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俞跋便搖了搖頭。
“紀將軍此言差矣。殺,固然能解一時之急,可殺得儘山匪,殺得儘那些舊吏麼?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依我之見,當以安撫為主,重開科舉,給那些讀了半輩子書的舊臣一條出路,他們有了盼頭,自然不會再跟著那些泥腿子胡鬨。”
“放屁!”紀不靈眼睛一瞪,“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酸儒,留著何用?宮主用人,何曾看過出身?有能者上,無能者下,天經地義!”
“你......”俞跋氣結。
“好了。”
諸葛青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抬起眼,聲音不大,卻讓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紀將軍,殺戮非長久之計,如今十三州初定,民心思安,再行峻法,恐失人心。”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俞跋。
“俞將軍所言,亦有不妥,科舉乃是前朝舊製,弊病叢生,宮主既有新法,我等便當遵從。此事不必再議,司州之事,交由地方州府,輔以玄鴉衛暗中行事,剿撫並用,分化瓦解。水至清則無魚,給些人一條活路,他們才不會想著跟你拚命。”
紀不靈與俞跋對視一眼,皆是拱手稱是,不再言語。
接下來,又有幾名原江東盟的長老,就漕運、鹽鐵、稅賦等事宜,一一稟報。
諸葛青聽得仔細,時而點頭,時而發問,將一樁樁繁雜的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殿內眾人看著這一幕,心中皆是感慨。
這一年來,若非有這位諸葛先生坐鎮中樞,調理陰陽,這偌大的八荒宮,這初定一統的天下,怕是早就亂了套。
可......
終究是差了些什麼。
日頭漸漸西斜,殿內的議事,也到了尾聲。
諸葛青將最後一份批複過的文書遞給侍立一旁的弟子,正欲起身。
“諸葛先生......”
一道略帶遲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諸葛青的動作,微微一頓。
說話的,是江東盟的一位老者,他站起身,對著諸葛青,深深一揖。
“恕老朽多嘴......”
此話一出,殿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原本尚算輕鬆的氛圍,於頃刻間蕩然無存。
便是連紀不靈這等粗獷漢子,此刻亦是垂下了眼簾,盯著自己的靴尖,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