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張懷玉的禦史,像是豁出去了,梗著脖子,朗聲道:“陛下頒《大全千法》,言人人皆可修行,人人皆可如龍,此乃萬世不遇之天恩,臣,亦感佩五內!”
“然!”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高了八度,“陛下隻授修行之法,卻未言明靈根優劣之彆!致使天下萬民,有人一步登天,有人原地踏步!同是陛下子民,為何生來便有天壤之彆?有天賦者,視旁人為草芥;無天賦者,則心生怨懟,自暴自棄!”
“今,皇城之外,已有上萬百姓聚集,隻為向陛下,求一個公道!”
“陛下坐擁天下,當為天下萬民解此困惑!若任由此等風氣蔓延,國之根基,必將動搖!臣懇請陛下,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一番話,他說得是慷慨激昂,正氣凜然。
說完,他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一副以死進諫的模樣。
大殿之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最高處的寶座。
他們都在等。
等著那意料之中的殺意。
畢竟,那三千士子的頭顱,血跡未乾。
然而。
“嗬......”
一聲輕笑,自寶座上傳來。
蘇清寒笑了。
“公道?說法?”
“你們想要的,究竟是公道,還是不勞而獲?”
“朕給了你們一條通往山頂的路,你們不關心如何爬上去,卻在抱怨有的人天生就住在半山腰。”
蘇清寒走到那年輕禦史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朕若今日,將所有人的靈根,都變成一樣。那明日,你們是不是又要抱怨,為何有的人悟性比你好,修行比你快?”
“朕若再將所有人的悟性,也變得一樣。那後日,你們是不是又要抱怨,為何有的人比你勤奮,有的人比你運氣好,得了天材地寶?”
她每問一句,那年輕禦史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說到底。”
蘇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你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公平。”
“你們想要的,是讓所有比你們強的人,都變得和你們一樣弱。”
一番話,如剝皮抽骨。
將那藏在公道二字之下,最齷齪,最陰暗的人心,血淋淋地展現在了所有人麵前。
張懷玉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不過,朕,確實疏忽了。”
蘇清寒轉過身,環視百官,聲音重歸平淡。
滿朝文武心頭一緊。
隻聽蘇清寒繼續說道:“朕疏忽在,當初登基之時,隻想著開萬世之太平,創不世之偉業,卻忘了......”
她頓了頓,語氣裡竟帶上了一絲自嘲。
“忘了這天下,終究是你們這群凡夫俗子的天下。”
“朕錯在,給了你們修行的功法,卻忘了你們根本不懂什麼叫修行。”
“朕錯在,給了你們登天的階梯,卻忘了你們隻會用這梯子來相互攀比,踩著彆人的腦袋往上爬,而不是去看那山頂的風景。”
“朕錯在,給了你們選擇的權利,卻忘了你們根本沒有選擇的能力,隻會人雲亦雲,隨波逐流。”
她一句一句地說著。
殿內百官的臉色,從緊張,到錯愕,再到茫然。
這話聽著,怎麼不對味兒呢?
說是認錯,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耳光,抽在他們所有人的臉上。
終於。
蘇清寒停下腳步,重新走回那高高的禦座之前。
她沒有坐下,隻是轉過身,俯瞰著下方那一張張呆滯的臉。
她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疲憊與懊悔。
“朕千不該,萬不該......”
“......太過把這蒼生萬民,放在心上。”
轟!
仿佛一道天雷,在大殿之內,在每一個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儘皆失語。
諸葛青站在百官之首,眼簾低垂,袖中的手,幾不可察地攥緊。
不好。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在他心中浮現。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那禦座前的女子。
“朕,不乾了。”
啊?
不乾了?
這是...什麼意思?
那跪在地上的禦史張懷玉,更是直接懵了。
他想過一百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