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無憂山莊。
午後和煦的日光薄薄地灑在地麵上,樹蔭縫隙裡投射出一片斑駁的碎金。
換好衣服出來的李蓮花一眼便見著樹蔭下坐著,仔細為溫寧束發的魏嬈,心底泛起大片酸水。
他都沒有過這般待遇!
三兩步上前握住魏嬈的手腕,語氣格外溫柔。
“我來吧。”
溫寧乖巧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魏嬈剛想拒絕,但在接觸到李蓮花幽怨的眼神後,嘴邊的話又悉數咽了下去。
她站起身,將地方讓給李蓮花。
酸氣衝天的李蓮花一言不發的接過她手裡的牛角梳,動作迅速地給溫寧梳理著他花了好半天時間才理順的頭發。
他給溫寧洗澡的時候,因為頭發實在太難理順,便直接剪短了一些。
“以前在亂葬崗上,都是溫情給他束發的。”
“雖然他不用洗澡,但是四叔他們從來不會把他視作一具屍體,洗澡洗衣都會帶上他一起。”
“隻可惜他力氣太大了,衣服老是被扯破,後來六嬸就接手了他所有的衣服,省的他浪費布料。”
“溫情不同意,但婆婆嬸娘她們很堅持。”
“她們說溫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洗衣做飯這些小事上。”
“就連小阿苑也會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過更多的時候都是添亂罷了。”
“亂葬崗上瘴氣很重,一群老弱病殘,身體都不太好。”
“幸好他們這一脈大多都是醫師,靠著藥丸子才能勉強抵禦瘴氣。”
“冬日的亂葬崗冷得要命,大家蓋的茅草屋根本沒辦法禦寒,一群人隻好紮堆縮在山洞裡,能不出去就儘量不出去。”
“溫寧不怕冷,所以冬日裡打柴挑水的活計都歸了他...”
她站在李蓮花身後,看著他靈巧的手一點點將溫寧的頭發編好,束進墨色的發帶之中。
她的絮絮叨叨沒什麼邏輯,想到什麼便說些什麼。
溫寧的身體微顫,放在膝蓋上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李蓮花胸腔裡的鬱氣一點點散儘,取而代之的,是心疼與憐惜。
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來安慰魏嬈和溫寧,或許他們倆也並不需要安慰。
溫寧身上的衣服是魏嬈新做的,很合身。
李蓮花也是在給溫寧洗澡時才發現,這個被世人視作洪水猛獸的鬼將軍,其實隻是個單薄瘦削的少年人罷了。
他死的時候,甚至比當初的魏無羨還要年輕。
魏嬈在溫寧身旁蹲下,往他那隻同樣冷冰冰的手裡塞了一個掌心大小的瓷偶。
全白的眼球微微下移,視線在掌心的陶瓷娃娃上凝住。
“姐姐...”
臉上的五官顫動,僵硬的手指不敢用力分毫。
“姐姐...”
全白的眼球上又爬上黑色的血線,周身怨氣絲絲縷縷溢散而出。
魏嬈握住了他的手腕。
“彆怕,阿寧。”
她學著溫情安撫溫寧的語氣。
“姐姐會一直陪著你的。”
“以後,無憂也是姐姐。”
“我也會護著你的。”
腦海裡繁雜的記憶不斷交替出現,那些模糊的臉一點點清晰。
可惜,他已經沒辦法流出眼淚了。
李蓮花長歎一口氣,將蹲在地上淚流滿麵的魏嬈拉進了自己懷裡。
魏嬈自回來以後就時常流淚,好像要把過去那十三年裡強忍的眼淚悉數灑儘。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愛歎氣了。
但是麵對這些殘忍,晦暗,尖銳的現實,他除了歎氣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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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山莊的後山上,一座衣冠塚靜靜地立在山穀之中。
墳前擺著白色的野花,香燭紙錢灑了一地。
青石墓碑正中隻有簡簡單單的‘溫情之墓’四個字,旁邊一行小字刻著她簡短的生卒年。
魏嬈將手裡的野花放下,指尖掃過被擦拭的異常乾淨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