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指針跳轉到晚八點那一刻。
遇見山城,直播間畫麵瞬間被點亮。
然而,周儀並未在第一秒露麵,直播畫麵出現的,是一個長長的空鏡頭——
寂靜的村莊外,無名荒崗。
暮色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兩個瘦得近乎脫了形的少年,正用柴刀和雙手,死命刨著前方泥土。
鏡頭逐漸拉近,能隱約瞧見他們指甲縫裡的血泥。
大的那個約莫十七八歲,顴骨高聳,嘴唇乾裂,每一次揮臂都能聽到他的喘息。
小的那個,看著十五六歲出頭,此刻臉上糊滿了淚水和泥土,肩膀一聳一聳,幾乎用不上力。
“重八,彆光哭!用力挖!爹娘……爹娘等著入土為安!”
大的少年抹了一把汗,聲音嘶啞。他叫朱重六,小的是他弟弟,重八。
朱重八吸了吸鼻子,咬著牙,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柴刀柄上,狠狠向下撬。
土塊鬆動了一點點,濺起的塵土嗆得他直咳。
就在這時,朱重六動作猛地頓住,瞬間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荒崗下那條蜿蜒的小路儘頭。
一個身影,正從遠處走來。
那人穿著一身奇怪的白衣,造型怪異。
肩上,似乎還扛著幾把刀具。
“重八!跑!”
朱重六低吼一聲,像護崽的母狼,一把將弟弟拽到身後。
他自己則迅速抄起地上那把舊柴刀,橫在胸前,身體緊繃,臉上隻剩下凶狠的戒備。
朱重八被哥哥拽了個趔趄,驚恐地望向越來越近的白衣人,臉色煞白,牙齒咯咯作響。
“哥!是……是抓人吃肉的?”
山間的風,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
周儀踏著夕陽,走上荒崗。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具衝擊力。
兩個少年瘦骨嶙峋。
大的那個像一頭凶狠,小的瑟縮在後麵,隻剩下本能的顫抖。
旁邊,草席裹著兩具小小的、早沒了氣息的軀體,草席邊緣,露出幾截枯瘦的手臂。
“彆怕。”
周儀的聲音刻意放得很緩,在這荒崗上異常清晰。
他目光掃過那卷草席,最終落在朱重六的柴刀上。
“我沒有惡意。是……來幫你們的。”
“幫?”
朱重六的喉嚨沙啞,眼神裡的凶光絲毫未減。
“你是何人?這荒山野嶺的,誰要你幫?滾開!否則彆怪我的刀不認人!”
他揮舞了一下柴刀,動作有些僵硬,透著幾分虛張聲勢。
周儀沒理會那柄破爛爛的柴刀,目光在朱重八的小臉上停留了一瞬,緩緩開口:
“朱五四,陳氏。至正四年春,濠州鐘離縣孤莊村人。
天災、瘟疫……”
他的目光掃過那兩卷草席:
“接連奪走雙親性命。家中米缸,早已空了半月有餘吧。”
哐啷!
朱重六手中的柴刀猛地脫手,掉在腳下的硬土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整個人像被雷劈中,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盯著周儀那張臉。
他怎麼會知道爹娘的名字?怎麼會知道家裡斷糧半月?
這些事,除了他們兄弟和村裡幾個鄰居,絕無外人知曉!
朱重八也忘了害怕,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怪人。
“你……你……”
朱重六喉嚨滾動,巨大的震驚壓過了恐懼:“你如何得知?!”
周儀彎腰,將肩上那三把嶄新的“刀具”取下。
“咣當”一聲,原來是三把鋤頭,此刻落在朱家兄弟腳邊。
“我是神仙。”周儀語氣平淡。
神仙?
朱家兄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荒謬和難以言喻。
這世道,神仙?
真要有神仙,爹娘怎麼會餓死?他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神……神仙?”朱重八怯生生地開口,聲音細得像蚊子。
朱重六卻猛地彎腰,再次撿起地上柴刀,臉上的戒備更深了:
“神仙?神仙會管我們這種人的死活?我看你是會點算命把戲的先生吧!
想騙我們什麼?實話告訴你,家裡連耗子都餓跑了!”
周儀沒再解釋,他直接彎腰,撿起一把鋤頭。
緩緩走到兩兄弟剛才艱難摳挖的硬地上,他雙手握住鋤柄,然後狠狠落下!
砰!
一聲沉悶有力的撞擊聲!
早已乾涸的堅硬黃土被鋤尖輕易掘開,一大塊泥土被掀翻出來,露出下麵顏色更深的濕土層。
周儀動作乾淨利落,也不再理會二人表情。
朱家兩兄弟的眼睛再次瞪大了,臉上帶著絲茫然。
周儀沒停,也不看他們,隻是悶頭揮鋤。
鋤頭翻飛,一下,兩下……一個淺淺的土坑輪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他腳下成型。
朱重六看著那不斷擴大的土坑,又看看自己磨出血泡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