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這話出口,閣內空氣幾乎凝滯。
蘇家兄弟皆是一愣,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萬萬沒想到,身為一國之君,趙煦竟會說出如此……近乎幼稚的請求。
蘇轍性子更直,當即忍不住開口:“陛下,周先生乃方外之人,仙蹤縹緲不定!
再說,這大宋的國事,該是我大宋臣民自己的事情,理應由我輩同心協力,共克時艱。豈有自己未動手便勞煩他人的道理?”
這話說得相當直白,幾乎是在指著皇帝的鼻子告誡:身為君主,你該有擔當!
趙煦臉上掠過一絲陰霾,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了起來。
他身為天子,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地頂撞過?尤其還是在他自認放下身段懇求之後。
蘇軾見狀,連忙上前一步,用更柔和的語氣打著圓場:“陛下息怒,子由言語耿直,但絕無冒犯之意。
非是我等不願為陛下分憂,實在是……周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
先生每次現身,均是其主動為之,緣至則來,緣儘則去。並非我等想見便能見到的。
真算起來……自徐州一彆,臣等亦有快二十年未曾再見過先生了。”
蘇軾的解釋合情合理,卻並未讓趙煦的臉色有絲毫緩和,反而更冷了幾分。
他沉默片刻,忽然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語氣帶著幾分譏誚:
“左右不過一個算命先生罷了,蹤跡再神秘,又能神秘到何處?二位愛卿何必如此維護?”
這話出口,蘇家兄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蘇轍胸中怒火上湧,剛要開口反駁,卻被蘇軾一把緊緊抓住了手腕。
趙煦假裝沒看見蘇轍眼中的怒火,自顧自地又繼續開口:“蘇卿啊,你等要明白。
非是朕篤信鬼神,非要見那周儀不可。換做太平年月,朕豈會理會這等荒誕之言?
實在是如今大宋財政已到了懸崖邊緣,社稷傾危在即,朕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但凡有一線希望,都不願放過。
還望二位愛卿,能體諒朕的苦心,以國事為重。”
他將“國事”二字咬得格外重,試圖用大義來壓服對方。
蘇軾心中一片冰涼,知道今日之事已難善了。
他鬆開蘇轍的手,深深一揖:“陛下恕罪。若是要我等為治理地方、推行善政而出謀劃策,我兄弟二人義不容辭。
可若是要我等去強求方外仙蹤……請恕臣,實在無能為力。”
閣樓內一片死寂。
趙煦搭在椅子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收緊,他目光銳利如刀,冷冷地刮過二人麵龐。
但他終究是沒當場發作,隻是從牙縫裡冰冷冷擠出一句:
“好,好得很。既如此,二位愛卿,退下吧。”
“臣等……告退。”
蘇軾拉著猶自憤憤不平的蘇轍,躬身行禮,緩緩退出了閣樓。
待那領路太監走遠,蘇轍再也按捺不住,壓低聲音抱怨:
“糊塗!實在是糊塗!哥,你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怎會有如此……如此不識大體的皇帝!國朝之事,他身為一國之君,不想著如何勵精圖治,卻整天想著去求助他人!
即使是當日仁宗皇帝施行變法,亦是先自行討論後由周先生來指出不足!
可他倒好,成了張嘴要飯的!
這……這簡直是給他趙家列祖列宗丟臉!”
蘇軾難得地沒有嗬斥弟弟的忤逆,他望著閣樓方向長長歎了口氣:
“太宗不如太祖、神宗亦不如仁宗皇。
我們這位年輕的官家,雖說有些小聰明,但跟他前麵幾位父輩比起來,終究是……太幼稚了。”
蘇轍煩躁地皺緊眉頭:“哥,今日我等斷然拒絕了他,隻怕明日朝會之上……”
蘇軾苦笑一聲,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自踏入這汴梁城起,這般風浪你我經曆的還少嗎?坦然麵對便是。”
蘇轍聞言,也隻得長長歎了口氣,默默跟在大哥身後出了園去。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趙煦雖未當場發作,但針對他二人的風暴卻已在暗處醞釀多時。
翌日大朝會,仿佛約定好了一般,足足七八名朝堂大佬當庭出列,輪番參奏蘇軾、蘇轍兄弟。
羅列出的罪狀五花八門,從謗訕朝政、到治家不嚴、詩文怨望,幾乎將能扣的帽子都扣了一遍。
龍椅上的趙煦,儘管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不願如此的模樣,
但最終為了“平息眾怒、整頓朝綱”,還是頒下了貶斥的詔書。
蘇軾從堂堂從二品的禮部尚書、翰林學士,被一擼到底,貶為正八品的寧遠軍節度副使,安置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