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橡樹資本風險合規部，位於大樓的中間樓層，不像交易部門那樣喧囂浮躁，也不像高管層那樣靜謐威嚴。這裡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高效運轉的文書處理器中心。空氣中彌漫著打印紙、咖啡因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墨守成規的氣息。
穿著深色西裝、表情嚴肅的合規專員們穿梭在密集的工位間，敲擊鍵盤的聲音如同密集的雨點，偶爾響起的電話鈴聲和低聲討論，都透著一種刻板的節奏感。牆壁上掛著巨大的電子屏，滾動顯示著各項合規指標的實時狀態，全是令人安心的綠色。
部門主管，那位戴著金絲眼鏡、發際線堪憂的史密斯先生，正坐在他那間用玻璃隔出的獨立辦公室裡，審閱著一份關於某新興市場債券發行的合規審查報告。他眉頭微蹙，用紅筆在某個條款下劃了一道細線，旁邊標注：“引用監管文件版本號錯誤，需核實更新。”
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儘在掌握。這就是史密斯的世界，一個由規則和條款構建的、不容絲毫差錯的堡壘。
直到，陸川帶著他的“報告”和團隊，敲響了他的玻璃門。
“請進。”史密斯頭也沒抬，語氣平淡。
門開了。首先進來的是伯納德那龐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門口的光線，他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脖子上那條皺巴巴的、疑似從破產快車座椅上扯下來的布條充當的“領帶”。然後是莎拉，抱著一台看起來改裝過、天線林立的平板，眼神警惕地掃視著辦公室裡的各種設備。最後是陸川，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甚至有點過於熱情的笑容，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封皮花裡胡哨的文件夾。
史密斯抬起頭，看到這組合，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和…警惕。他認出了這就是最近讓好幾個項目組雞飛狗跳的“特彆項目組”。
“史密斯先生，您好！冒昧打擾！”陸川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充分表達著“新人”的“積極性”和“求知欲”，“我們是新成立的特彆項目組，這是我們對近期一些‘多維時空金融現象’的初步分析報告，威廉總裁指示，提交前想先請合規部把把關，確保完全符合公司規定！”
他把那份厚厚的文件夾放在史密斯的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史密斯瞥了一眼那文件夾的厚度，以及封麵上那個用扭曲字體寫的《關於人魚礁基金“保底虧損”產品所涉規則操縱風險的初步分析及對“永恒計劃”的潛在啟示初稿）》，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拿起報告，並沒有立刻翻開，而是用指尖推了推眼鏡：“陸先生，合規部的職責是確保業務操作符合既定的規章製度和監管要求。您這份報告涉及的領域…似乎過於‘前沿’，目前公司並沒有相關的具體合規細則可以參照。”
這話聽起來是推脫，但實際上是在劃清界限——你們搞的那些玄乎玩意，彆來沾邊，出了事自己負責。
陸川仿佛完全沒聽懂話裡的深意，笑容更加燦爛：“就是因為沒有細則，才更需要史密斯先生您這樣的資深專家來指導啊！規則不是死的，是活的！我們需要根據新的風險形態，前瞻性地構建合規框架！這才是風險戰略的意義所在，不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對莎拉使了個眼色。
莎拉立刻上前，將平板連接到史密斯辦公室的一個備用接口上速度之快讓史密斯都沒來得及阻止）：“史密斯先生，這是我們報告中引用的部分原始數據頻譜和交叉驗證模型，涉及一些非標準規則波動，我們在數據來源標注和引用格式上有些疑惑，想請教一下…”
平板上瞬間彈出無數個窗口，密密麻麻的、扭曲的、閃爍著混沌光芒的數據流和根本無法理解的數學模型開始滾動播放！
史密斯隻是掃了一眼，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那感覺就像讓一個古典文學教授去解析量子物理論文！
“等等！這些是…”史密斯下意識地想阻止。
“哦，這是‘時空漣漪乾擾係數對照表’，這是‘因果律逆熵測算模型’，這是基於∫符號社會搖軌跡生成的‘非線性風險擴散圖譜’…”陸川熱情地指著那些窗口，語速飛快地介紹著，“我們不確定，在引用這種非公開發表、自帶混沌屬性的內部研究數據時，是應該用腳注、尾注、還是單獨附錄的形式？標注格式是遵循ieee標準還是apa？或者公司有更嚴格的內控標準？”
史密斯：“…”他感覺自己的cpu快要燒了。這都什麼跟什麼？！
“還有這個，”伯納德粗聲粗氣地插話，指著報告某一頁，“裡麵提到用了點‘壞賬能量感知技巧’做輔助驗證，這玩意兒算不算‘未經批準的第三方工具’？要不要寫個免責聲明？聲明咋寫？字數有要求嗎？”
老壺則湊近了些，眯著眼看著史密斯桌上的一份日程表，喃喃道：“…您今天下午3點到3點15分的‘規則解讀會議’…時間流有點‘淤塞’啊…建議延遲7分鐘開始…不然容易遇到‘邏輯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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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號甚至試圖飄到史密斯那塊顯示著全綠合規指標的屏幕上，似乎想對著那完美的綠色開始社會搖。
史密斯感覺自己精心維護的、秩序井然的合規世界，正在被這群奇葩用蠻不講理的方式入侵、汙染、甚至…解構？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主導權：“陸先生，你們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常規合規谘詢的範疇。我認為這份報告應該先經過技術部門的可行性論證，而不是…”
“技術部說需要合規部先評估風險！”陸川立刻接口，表情無辜又無奈，“合規部說需要先看技術論證！我們就像個皮球被踢來踢去！史密斯先生，您可是亞太區合規的定海神針，您不能見死不救啊！威廉總裁還等著看呢！”
他恰到好處地搬出了威廉，語氣帶著那麼一點被官僚流程折磨的委屈。
史密斯一聽到威廉的名字，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知道這群人是威廉塞進來的，雖然不清楚具體目的，但顯然不能直接打發走。
他看著桌上那本天書般的報告，又看了看平板裡那些精神汙染般的數據，最後目光掃過眼前這幾個畫風清奇、問題刁鑽的家夥，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合規部最怕什麼？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按常理出牌、還用規則本身來跟你胡攪蠻纏的對手！
他沉默了幾秒鐘，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不能讓這群人在自己辦公室裡待著了！太危險了！對心臟和頭發都不好！
“這樣吧，”史密斯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報告先放在我這裡。我會…‘瀏覽’一下。至於你們提到的這些…‘技術性細節’問題，我認為需要更專業的意見。我建議你們去谘詢一下樓下的‘運營支持部’，他們負責具體的文檔格式規範和內部工具管理流程。或者…去食堂問問負責打印複印的王阿姨，她對各種紙張規格和裝訂要求非常熟悉，或許能給你們一些…‘實用’的建議。”
他把皮球巧妙地踢給了更下遊的部門，甚至踢給了食堂阿姨！這是合規老油條的經典招式——用看似合理的指引，將麻煩推給彆人。
然而，他低估了陸川。
“運營支持部？食堂王阿姨？”陸川眼睛猛地一亮，仿佛聽到了什麼絕世妙計，“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一線實操經驗往往比紙上談兵更有價值！史密斯先生您真是太睿智了！謝謝您的指點！我們這就去！”
他表現得如同醍醐灌頂，感激涕零，一把抓起桌上的報告並沒有留給史密斯的意思），帶著團隊風風火火地就離開了辦公室，臨走時伯納德還差點把門框擠歪。
史密斯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長長地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剛剛打完一場艱苦的防禦戰。他拿起內線電話，準備打給運營支持部的主管提前打個招呼，讓他們有點心理準備。
但他不知道的是，陸川要的就是這個“指點”！
離開合規部，陸川臉上的笑容變得狡黠起來。
“運營支持部？食堂阿姨？好，太好了！”他對手下說，“伯納德，你去運營支持部，就拿著報告問他們，如果用隱形墨水寫免責聲明合規嗎？用什麼型號的紫外線燈才能看到？”
“莎拉，你去it部，問問他們報告裡能不能嵌入會自動播放∫符號社會搖視頻的二維碼，掃出來算不算泄露公司機密？”
“老壺，你去各個樓層轉轉，感受一下哪裡的打印機最容易卡紙、哪裡的碎紙機效率最低！”
“∫，你去…算了你跟著我。”
“賈仁義…你去食堂，打聽一下王阿姨喜歡什麼顏色的頭花，給她買一打！”
團隊再次分散行動。
而陸川，則真的拿著報告，來到了位於大樓底層的員工食堂。
此時並非用餐高峰，食堂裡人不多，隻有幾個保潔人員在打掃衛生。空氣中殘留著飯菜的混合氣味。在食堂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小小的打印複印點，一位頭發花白、係著乾淨圍裙、眼神銳利的大媽正坐在那裡，戴著老花鏡，一絲不苟地整理著一疊單據。
這就是王阿姨。傳說中在金橡樹乾了三十年，曆經風雨，對公司的各種雞毛蒜皮了如指掌的打印台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