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的身影消失在太醫院大門外,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也隨之散去。值房內凝固的空氣仿佛瞬間解凍,卻又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依舊聚焦在陸明身上。
隻是這一次,目光中的含義複雜了千百倍。有難以置信的震驚,有隱藏極深的嫉妒,有茫然無措的困惑,當然,也少不了張醫官和李醫官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怨毒。
王太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仿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他看向陸明的眼神極其複雜,有後怕,有慶幸,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揮了揮手,聲音帶著疲憊:“都散了吧,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低頭快步離開值房,生怕走慢一步就被卷入這場莫名其妙的風暴中心。隻是經過陸明身邊時,那眼神都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幾秒,仿佛要重新認識這個一直被他們忽視甚至欺辱的同僚。
張醫官和李醫官站在原地,臉色鐵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們精心設計的陷阱,非但沒有坑死陸明,反而讓他入了宰相的眼!這感覺比吃了十隻蒼蠅還難受!
“哼!走了狗屎運!”張醫官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狠狠瞪了陸明一眼,拉著同樣麵色難看的李醫官,灰溜溜地鑽出了值房。他們需要立刻重新評估陸明的威脅等級,以及……思考下一步更陰損的招數。
轉眼間,值房裡就隻剩下王太醫和陸明兩人。
王太醫走到主位坐下,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感覺心跳平複了一些。他上下打量著陸明,這個年輕人站姿依舊挺拔,臉上並沒有因為得到宰相一句誇獎而露出任何得意忘形的神色,平靜得讓人心驚。
“陸明啊……”王太醫放下茶杯,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慎重,“今日……你膽子不小啊。”
陸明微微躬身:“下官隻是依據病情,據實而言。若有莽撞之處,還請王太醫責罰。”姿態放得很低,話卻說得不軟。
王太醫擺了擺手,歎了口氣:“責罰什麼?王相都沒怪罪,老夫豈敢越俎代庖?”他頓了頓,手指敲著桌麵,“不過,你那一套‘多喝熱水’、‘充足休息’的理論,雖然……聽著有些道理,但終究與太醫院主流方略相悖。日後還需謹慎,不是每位貴人都如王相這般……通情達理。”
他這話帶著提醒,也帶著一絲警告。意思是,你這套歪理邪說這次僥幸過關,下次可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下官明白,多謝王太醫提點。”陸明從善如流。他知道,王太醫這種老油條,能說出這番話,已經算是難得的“善意”了。
“嗯。”王太醫點了點頭,似乎對陸明的態度還算滿意,“王相臨走前,還特意問了幾句關於你的事。”
陸明心中一動,抬起頭。
王太醫看著他,緩緩道:“王相問,你平日除了醫書,可還讀些什麼?師承何人?”
陸明心思電轉,知道這是王樸在進一步試探他的底細。他不能暴露穿越者的身份,但也不能顯得太過無知。他斟酌著語句答道:“回王太醫,下官家道中落,並無顯赫師承。平日除醫書外,也喜讀些雜書,尤其是前朝一些關於金石、草木性狀的筆記殘卷,常覺其中或有前人未察之妙理。今日為王相按壓緩解頭痛之法,便是從一本殘缺的《導引圖說》中偶然學得,輔以醫理揣摩而成。”
他把一切都推給了“雜書”和“殘卷”,既解釋了他知識的非常規來源,又顯得他勤奮好學,善於思考。
王太醫捋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難怪此子行事與眾不同,原來是走了野路子。不過,能從那等雜書中悟出能讓王相認可的東西,倒也算有幾分急智和天賦。
“讀雜書也好,開闊眼界。但根基還需紮實,莫要本末倒置。”王太醫例行公事地訓誡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了些,“不過,你今日能緩解王相頭痛,也算有功。王相臨行前,特意吩咐,賞你……嗯,賞錢十貫,以資鼓勵。”
十貫錢!
陸明眼睛瞬間亮了一下!
按照此時的購買力,十貫錢一萬文)足夠一個普通三口之家數月嚼用!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筆巨款!是他那點微薄俸祿的幾十倍!
這不僅僅是錢,更是王樸釋放的一個明確信號——我欣賞你,這點賞賜,是對你“務實”態度的肯定,也是結個善緣。
“下官,叩謝王相恩典!多謝王太醫!”陸明這次的道謝真心實意了許多。這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他正愁沒錢搞“科研”呢!
王太醫對陸明的反應很滿意,不怕你愛財,就怕你無欲無求。他點了點頭,吩咐旁邊的書吏:“去賬房支十貫錢,交給陸醫正。”
書吏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便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回來了,遞給陸明時,眼神裡也充滿了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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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接過錢袋,那沉甸甸的手感,讓他漂泊無依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絲踏實的感覺。
“好了,下去吧。舊書庫那邊……你暫且不用去了。”王太醫揮了揮手,“張醫官那邊,老夫自會分說。你……好生當值,莫要再惹是非。”
這算是解除了陸明的“勞改”身份,雖然沒說給他安排什麼好差事,但至少不用再天天泡在黴味裡了。
“下官遵命!”陸明再次行禮,然後提著那袋能砸死人的銅錢,退出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