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省副都知張德鈞,邁著符合宮廷禮儀的、不快不慢的步子,在王著公子和錢管事的“陪同”下,穿過了王府那仿佛也沾染了主家病氣的庭院。他眼角餘光掃過,隻見下人們個個步履匆匆,麵色惶惶,偶有交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眼神閃爍,整個府邸都彌漫著一種大廈將傾前的壓抑和不安。
張德鈞心中暗暗點頭,這氣氛,倒是與“宰相病危”的消息十分吻合。
“張都知,家父突染惡疾,勞動都知親自前來,著代家父謝過陛下聖恩,也謝過都知掛念。”王著走在稍前半步引路,聲音沙啞,眼圈紅腫,說話間還適時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並沒什麼淚水的眼角,將一個憂心過度、強撐精神的孝子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張德鈞微微躬身,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同情:“大公子言重了。王相乃國之柱石,陛下聞訊,憂心如焚,特命奴婢前來探望。但盼王相吉人天相,早日康複才是。”他說話滴水不漏,既傳達了皇帝的關切,又絲毫不露其他意圖。
錢管事在一旁,更是戲精附體,一張老臉皺成了菊花,唉聲歎氣不絕於耳:“唉……怎麼會這樣啊……昨夜還好好的……突然就……太醫們都說……都說……嗚嗚……”他哽咽著,後麵的話似乎傷心難言,效果拉滿。
張德鈞安慰道:“老管事寬心,陛下已命太醫院竭儘全力,定然能逢凶化吉。”心中卻暗道:這王府上下,看來是真亂了分寸了。
一行人來到王樸臥室外間,濃鬱的藥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太好聞的病氣其實是陸明讓人點的某種安神草藥,氣味刻意弄得有些沉重)撲麵而來。張德鈞下意識地用袍袖輕輕掩了掩鼻,隨即又覺得不妥,迅速放下。
“張都知,家父就在裡麵,剛剛服了藥,此刻……怕是還在昏睡。”王著在門口停下腳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猶豫和悲痛,“裡麵藥味重,恐汙了都知的眼鼻。”
“無妨,無妨。”張德鈞擺擺手,神色凝重,“陛下吩咐,定要親眼看看王相,奴婢也好回宮仔細稟報。”他必須要親眼確認王樸的狀況。
王著這才“無奈”地點點頭,輕輕推開了房門。
臥室內的光線被刻意調暗了些,隻在床頭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將房間的大部分區域籠罩在陰影裡,更添幾分沉重。窗戶緊閉,空氣流通不暢,那藥味和“病氣”更加濃鬱。
張德鈞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臥榻之上。
隻見當朝宰相王樸,靜靜地躺在那裡,雙目緊閉,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蠟黃而缺乏生氣陸明貢獻了一點化妝技巧,用植物汁液稍微修飾了一下臉色,使其看起來比實際更差),嘴唇乾裂泛白,呼吸……似乎極其微弱,胸口隻有極其輕微的起伏,若不仔細看,幾乎察覺不到。
好家夥!這模樣,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張德鈞心裡咯噔一下,看來“惡疾”之說,並非空穴來風,甚至可能比傳聞更糟!
床邊,坐著一位年輕醫官,正是陛下特意提及的陸明。隻見他麵容憔悴,眼窩深陷,布滿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他正拿著一塊濕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王樸的額頭,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那專注而沉重的表情,那眉宇間化不開的憂色,活脫脫就是一個“儘力了,但沒辦法”的悲情醫者。
在床尾,王夫人坐在一張繡墩上,以帕掩麵,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聲。那悲傷,不似作偽也確實不全是假的,畢竟擔心是真的)。
這畫麵,這氛圍,這演技……堪稱完美!
張德鈞緩步上前,不敢發出太大聲音,生怕驚擾了“垂危”的宰相。他湊近了些,仔細看了看王樸的麵色和呼吸,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這絕不是裝出來的,王相確實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的邊緣!
“陸醫正……”張德鈞壓低聲音,看向陸明。
陸明仿佛這才察覺到有人進來,緩緩抬起頭,眼神有些空洞和疲憊,看到張德鈞,他掙紮著要起身行禮。
“陸醫正快快免禮。”張德鈞連忙虛扶一下,“王相他……情況如何?”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陸明長長地、沉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的無奈、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厲害:“張都知……下官……慚愧。相爺所中之毒……唉,毒性酷烈,已深入臟腑。下官雖用儘手段,也僅是……勉強護住心脈一線生機。如今相爺五內俱損,昏迷不醒,這口氣……全憑藥力吊著,能撐到幾時,下官……實無把握。”
他這番話,說得是九分真,一分假。真的部分是中毒、昏迷、虛弱、情況危險;假的部分是“全憑藥力吊著”和“實無把握”。實際上,王樸的身體正在陸明的調理下,緩慢但堅定地自我修複。
但在張德鈞聽來,這無疑是宣判了王樸的“死緩”。他麵色更加凝重,追問道:“可知是何毒物?為何太醫院諸位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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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此毒罕見,似是前朝宮廷流傳下來的秘藥‘牽機’之屬,銀針難驗。下官也是偶然從一本古籍中得知驗毒之法,方能確認。至於太醫院諸位同僚……並非他們醫術不精,實是此毒詭譎,非尋常手段可查。”
他順勢把黑鍋甩給了“前朝秘藥”,既解釋了為何之前太醫沒查出來,又凸顯了自己的“博學”和“關鍵作用”,還順便把水攪得更渾,讓下毒者的背景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張德鈞聽得心頭凜然。“牽機”之名,他似乎在宮中某些隱秘記載中見過,確實是前朝用於隱秘鬥爭的劇毒,無色無味,驗之不易。若真如此,那這下毒之人,來曆恐怕極不簡單!
他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王樸,以及旁邊悲痛欲絕的王夫人和一臉沉重的王著、錢管事,心中已信了八九分。
“陸醫正已儘力了,陛下定然知曉。”張德鈞安慰了一句,又轉向王著,“大公子,夫人,還請節哀順變,保重身體。陛下對王相病情極為關切,若有任何需要,或是……病情有變,務必第一時間遣人入宮稟報。”
他這話,既是關心,也是暗示王府,陛下在盯著這裡。
王著連忙躬身:“多謝陛下隆恩,多謝張都知。著……省得。”他語氣哽咽,似乎說不出更多的話。
張德鈞又停留了片刻,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話,便提出告辭。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親眼確認了王樸危在旦夕的狀況,並且得到了“牽機秘毒”這個重要線索。
王著和錢管事一路將他送至府門外,依舊是那副愁雲慘淡的模樣。
看著張德鈞的馬車消失在街角,王著和錢管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如釋重負和計謀得逞的興奮。戲,演成功了!
而返回臥室的陸明,看著臉色其實比剛才張德鈞看到時又好了一點的王樸,忍不住撇了撇嘴:“這老太監,眼神還挺毒,湊那麼近看……幸好哥們兒提前給老王化了點‘病危妝’。”
他想象著張德鈞回宮後,向柴榮描述王樸如何“麵色蠟黃”、“氣若遊絲”、“全憑藥吊命”的場景,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壞笑。
消息,已經通過最“權威”的渠道放出去了。
現在,就看那些藏在暗處的蛇蟲鼠蟻,會不會趁著這棵“大樹將傾”的機會,迫不及待地爬出來了。
而皇宮裡的柴榮,在聽到張德鈞的回報後,又會做出怎樣的決斷呢?
陸明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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