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的帥帳之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草藥味,還有一種更為濃烈的、名為“屈辱”和“怨憤”的氣息。
趙匡胤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坐在胡床上,身上的鎧甲尚未卸去,上麵沾染的塵土和幾點已經發黑的血跡,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的狼狽。他低垂著頭,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有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和那微微顫抖、青筋畢露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麵看起來那般平靜。
他的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反複回放著今日戰場上的種種畫麵:
——他意氣風發,在陛下麵前立下軍令狀,率三千精騎如離弦之箭般衝出本陣時,周圍將領那或羨慕、或期待的眼神……那時,他是何等風光?仿佛蓋世奇功已唾手可得!
——然後,是那該死的、神出鬼沒的絆馬索!是那從道路兩側草叢中突然冒出來的、精準狠辣的契丹箭雨!是麾下兒郎們人仰馬翻、慘叫著墜馬的景象!是箭矢擦過臉頰時那冰冷的死亡觸感!
——最後,是他帶著殘餘部隊,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逃回,麵對同僚那毫不掩飾的揶揄和嘲笑,麵對陛下那看似寬宏、實則隱含失望的淡淡一瞥……
“噗!”
趙匡胤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小幾上,堅硬的木幾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上麵放著的一個粗瓷茶杯被震得跳起來,滾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濺濕了他的戰靴,他卻渾然未覺。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趙匡胤自軍伍起家,憑借戰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位高權重的殿前都點檢,何曾受過如此大辱?!還是在數十萬大軍麵前,在陛下眼前!
而這一切的根源……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目光陰鷙、狠厲,如同被困在陷阱中、擇人而噬的受傷猛獸。
“陸!明!”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
是的,都是因為這個陸明!
如果不是他弄出那勞什子“震天雷”,搶儘了風頭,讓自己這個堂堂點檢在軍中威望大減,自己何至於如此急切地想要立下更大的功勞來穩固地位?
如果不是他在陣前與那蕭綽公主眉來眼去他腦補的),惹得那女人對自己格外“關照”,設下如此陰險的埋伏,自己何至於中計慘敗?
最可恨的是,在自己敗歸、陛下準備乘勝追擊之時,又是這個陸明跳出來,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嘴臉,說什麼“不宜追擊”、“鞏固占領”!偏偏陛下還采納了他的建議!
這算什麼?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看,趙匡胤貪功冒進,差點壞了大事!多虧我陸明深謀遠慮,及時製止,才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他陸明成了老成謀國的忠臣,智珠在握的能吏!而他趙匡胤,則成了急功近利、有勇無謀的莽夫!成了襯托陸明英明神武的背景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故意與本王作對……絕對是故意的!”趙匡胤咬牙切齒,胸膛劇烈起伏,“從軍糧案開始,你就處處與本帥過不去!仗著有點醫術,會些奇技淫巧,得了陛下幾分青睞,就敢不把本帥放在眼裡!如今更是變本加厲,讓本帥在陛下麵前,在滿朝文武麵前,丟儘了顏麵!”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陸明其心可誅!
什麼格物致知?什麼神醫聖手?不過是幸進之徒的遮羞布罷了!此子年紀輕輕,心機卻如此深沉,手段如此刁鑽,若任由其發展下去,這大周軍中,還有他趙匡胤的立足之地嗎?
他仿佛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陸明憑借著層出不窮的“新奇玩意兒”和陛下的寵信,步步高升,最終爬到他的頭上,對他頤指氣使……而他那些義社兄弟,石守信、王審琦他們,會不會也漸漸被陸明拉攏過去?
不行!絕對不行!
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蛇般從趙匡胤的心底最深處鑽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此子不除,必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