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金鑾殿的。
他隻記得,身後是山呼海嘯般的“陛下聖明”,
那聲音像一鍋煮沸的鐵水,要把他的耳膜都燙穿。
他走得很穩,每一步的距離都像是用尺子量過,脊梁挺得筆直,一如既往地維持著權傾朝野的丞相威儀。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袖袍之下的雙手,早已攥得骨節發白,掌心被指甲刺破的痛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實。
回丞相府的一路上,他一言不發。
馬車外的京城,似乎因為“神跡”的出現而煥發了生機,
連小販的叫賣聲都比往日高亢了幾分。
這些聲音,鑽進李思遠的耳朵裡,都變成了尖銳的嘲諷。
“咣當。”
書房的門被重重地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這裡是他的世界,一個由計謀、權術和人心構築的,絕對掌控的領域。
牆上掛著大炎的疆域全圖,桌上擺著一盤殘局,每一顆棋子都代表著一個他算計好的人生。
但今天,這個世界,出現了一個無法解釋的漏洞。
他癱坐在,那張由整塊金絲楠木打造的太師椅上,第一次感覺到了脫力。
他閉上眼,開始複盤。
這是他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任何計劃,無論成敗。
他都會在腦中推演不下百遍,找出其中的每一個變量,每一個節點。
第一步,小皇帝炎辰,在禦花園玩泥巴。
為什麼是禦花園?為什麼是那個位置?
李思遠閉上雙眼,心神沉入一片絕對的冷靜之中
將皇宮的結構圖、禦花園的布局、乃至每一條小徑的走向,都在腦中三維建模。
那個位置,平平無奇,既不是什麼風水寶地,也不是什麼特殊節點。
唯一的特點,就是土質相對鬆軟一些。
所以,一個傻子,想玩泥巴,本能地找了塊好挖的地。
邏輯上,說得通。
可這“說得通”的背後,是八百金狼精銳工兵的萬丈深淵!
李思遠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好,就算這是巧合。
一個概率億萬分之一的巧合。
那麼第二步呢?
王敬忠,那個食古不化,一根筋,
腦子裡除了之乎者也,和祖宗之法,就塞不進彆的東西的老頑固!
他為什麼會正好路過?
李思遠想起來了,王敬忠聽聞軍糧調配出了紕漏,準備去禦書房死諫。
禦書房沒人,他才去的禦花園。
又是巧合!
可最離譜的不是這個!最離譜的是,他看到一個傻子皇帝在挖坑,他居然“悟了”?!
悟了?悟你個錘子啊!
李思遠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一個正常人,看到當朝天子跟個泥猴一樣在地上刨坑。
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國將不國,妖孽現世”嗎?
他王敬忠倒好,直接快進到了“天人感應,聖君示警”!
這腦回路是怎麼長的?
是被驢踢過還是被門夾過?
他憑什麼就那麼篤定,地下有東西?
還“咚咚”聲?
那他媽是傻子皇帝隨口胡謅的擬聲詞!
這不合理!
李思遠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世上,沒有什麼天意,隻有人為!
巧合的背後,必然是精密的算計!
王敬忠不可能憑空頓悟,一定有人給了他暗示!
一定有人,提前泄露了地道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