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城南門的難民營,在一種詭異的和諧氣氛中醒來。
經過昨日巷口那場“螞蟻聖戰”的風波,王敬忠雷厲風行,連夜查抄了幾個涉事糧商的秘密倉庫,又從自己府裡搬空了最後的存糧。
新的一天,粥棚的熱氣照常升騰,仿佛昨夜的驚險隻是一場噩夢。
老張是個鐵匠,逃難前在通州開了三十年的鐵匠鋪,掄過的大錘比許多人吃過的鹽都多。
此刻,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心裡對那位王大人充滿了感激。
他吹了吹熱氣,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老張的表情凝固了。
“嘎嘣……呲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在他的口腔裡激烈回響。
那感覺,不像是喝粥,倒像是把自己的後槽牙放進磨盤裡,然後狠狠地轉了兩圈。
“呸!呸呸!”
老張吐出一口,隻見幾粒米粒間,赫然混著幾顆灰黑色的沙礫,正在晨光下閃爍著堅硬而無辜的光芒。
“誒?老張,咋了?燙著了?”旁邊一個熟人問道。
老張沒說話,皺著眉頭,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嘎……吱……”
又來了!這次他甚至感覺到了牙釉質被無情刮擦的抗議聲。
“他娘的!”老張忍不住罵了一句,“今天的粥,怎麼跟摻了鐵砂似的!”
他這一嗓子,仿佛按下了某個開關。
“你也吃出來了?我還以為是我牙口不好!”
“我的天,這哪是粥啊,這是在給城牆拋光吧!”
“我這碗裡還有塊小石子,能當傳家寶了!”
一時間,整個粥棚周圍,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各種“嘎嘣脆”的交響樂,以及隨之而來的咒罵和抱怨。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夥夫不小心,但很快就發現,每一碗,無一例外,都是“用料十足”的硬核版本。
不滿的情緒,像潮水一樣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人群中幾個嗓門奇大的家夥,突然捶胸頓足地嚎啕大哭起來。
“完了!全完了!我就說嘛!”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把手裡的破碗往地上一摔,哭得鼻涕眼淚橫流,“朝廷沒糧食了!這是拿沙子當米,在糊弄我們這些將死之人啊!”
他這一喊,瞬間點燃了眾人心中的火藥桶。
另一個臉上畫著刀疤的壯漢,更是“悲憤”地仰天長嘯:
“兄弟們,彆吃了!這他娘的是斷頭飯!我聽說了,金狼人點名要十萬顆人頭,小皇帝早就答應了!這是想先把我們的牙磨平了,好讓金狼人的刀快一點啊!”
這番話,充滿了想象力,卻也惡毒到了極點。
結合前幾天就已甚囂塵上的謠言,再配上嘴裡那真實不虛、硌得人牙根發麻的沙子,恐慌和憤怒,終於徹底壓倒了理智。
“什麼?拿我們去換命?”
“我說這粥怎麼牙磣,原來是黃泉路上的土!”
“跟他們拚了!與其餓死、被砍死,不如衝進去,搶他娘的!”
一個煽動者聲嘶力竭地喊道:
“衝進那些達官顯貴的府裡去!他們家裡的糧食堆成山,小老婆比咱們這兒的人都多!搶糧食!搶女人!”
“搶糧食!搶女人!”
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被徹底點燃。人群開始瘋狂地騷動,像一頭發了瘋的巨獸,朝著負責維持秩序的幾十個官兵猛衝過去。
“退後!都退後!”
官兵們臉色煞白,組成人牆,卻被推得東倒西歪。破碗、石塊、甚至還有飽含憤怒的口水,雨點般地砸了過來。
“反了!反了!這群刁民!”
“大人!頂不住了啊!”
局勢,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裡,徹底失控。
“讓開!都給老夫讓開!”
就在這時,一聲雷鳴般的怒吼,從人群後方傳來。王敬忠帶著幾個家丁,像一艘劈波斬浪的戰船,硬生生擠了進來。
當他看到眼前這副景象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遍地的狼藉,狂亂的人群,官兵們搖搖欲墜的防線,以及空氣中那股由絕望和憤怒混合而成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暴戾氣息。
他抓過一個官兵手裡的粥勺,舀起一點粥放進嘴裡。
“嘎吱……”
王敬忠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明白了。
李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