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驅散了長夜的最後一絲陰霾,卻驅不散太極殿中那詭異到令人窒息的氛圍。
金色的晨曦透過雕花窗格,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與香爐裡上等龍涎香的馥鬱氣息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聞之欲嘔的古怪味道。
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頭耷腦地戳在殿中。
他們時不時地偷偷交換一個眼神,眼神裡的內容複雜得,能寫出一部十萬字的話本——有驚恐,有茫然,有慶幸,還有一絲……對這個世界樸素的懷疑。
昨夜發生的一切,太過玄幻,太過離譜,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的認知範疇。
禦史大夫王敬忠,是全場唯一一個精神矍鑠的。
他捋著自己那把險些被霧氣打濕的胡須,老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眼神裡洋溢著“老夫早說了”。
“信我者得永生”的無上榮光。
站在他旁邊的禁軍統領張威,則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自己明明隻是,跟著小皇帝的哭聲一路瞎跑,
怎麼就把一場足以傾覆社稷的驚天叛亂,給跑贏了?
這仗打得,簡直比他老娘給,他講的鬼故事還離奇。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陣沉重的鐵鏈拖拽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殿內的寧靜。
“帶人犯李思遠——上殿!”
隨著太監一聲尖利悠長的唱喏,曾經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丞相,被兩名虎背熊腰的鎮西軍甲士,如同拖一條死狗般拖了進來。
滿朝文武,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的李思遠,哪裡還有半分昔日那風度翩翩、智珠在握的儒雅模樣?
他發髻散亂,一頭青絲混雜著乾涸的血汙,和可疑的白色粉末,黏在臉上,如同頂著一蓬長了黴的亂草。
華貴的丞相紫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上麵又是泥又是血,還帶著被踹出來的腳印。
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高高腫起,那張曾讓京城無數貴女癡迷的俊臉,
此刻看上去,倒像個剛從發麵缸裡撈出來的豬頭。
他被重重地推搡到大殿中央,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
李思遠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布滿了血絲,渾濁而瘋狂。
他的目光,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緩緩掃過殿中,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
那些曾經對他卑躬屈膝、諂媚逢迎的同僚。
此刻或是避開他的視線,或是眼中帶著快意的嘲諷。
那些曾被他打壓排擠、視若死敵的政敵,此刻則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王敬忠的身上。
老禦史正一臉悲天憫人地看著他,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微微上揚,那表情仿佛在說:
“李賊,你也有今天?”
一股滔天的恨意與不甘,在李思遠胸中轟然炸開。
他輸了?他怎麼會輸!
他算計了炎氏三代君王,他將整個大炎王朝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隻有一步之遙!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死死地,落在了那高高在上的,九龍盤繞的黃金寶座之上。
那是他一生追求的終點。
然後,他看見了。
巨大的,象征著無上皇權的龍椅之上,一道小小的身影,正以一個極不雅觀的姿勢蜷縮著。
主角炎辰,因為一夜的驚嚇、奔跑和痛哭,早就累得虛脫了。
此刻的他,正趴在柔軟的錦墊上,睡得昏天黑地。
他小小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嘴角還掛著一串晶瑩的口水泡泡,隨著他的呼吸,那泡泡時而變大,時而縮小,顫巍巍的,眼看就要破裂。
一道金色的陽光,恰好落在他恬靜的睡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可愛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不慎落入凡塵的天使,純潔,無辜,且人畜無害。
“噗通。”
李思遠感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他算儘天下,他智謀超群,他視眾生為棋子,他引以為傲了一輩子。
到頭來,他敗給的……是一個在龍椅上睡覺流口水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