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就像是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
壓抑的、短促的、想憋又憋不住的笑聲,開始在文武百官的隊列中,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鍋巴……哈哈哈……丞相臉上有鍋巴……”
“陛下聖明!聖明啊!這形容,絕了!”
“咳咳……肅靜!殿前失儀,成何體統……噗哈哈哈哈……”
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鎮西軍副將孟湛,那張被風霜雕刻出的堅毅麵龐,
此刻也憋得通紅,肩膀一聳一聳,顯然是在跟自己的笑肌進行著殊死搏鬥。
李思遠,僵在那裡。
他所有的癲狂,所有的悲憤,所有的不甘與絕望,
他那“與天鬥其樂無窮”的悲壯敘事,他那“非我無能實乃天亡我”的英雄末路……
在這一聲“鍋巴”麵前,被擊得粉碎,碎得連渣都不剩。
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輸給了天命的梟雄,而是一個在舞台上賣力表演,最後卻被一個孩子指出褲子穿反了的醜角。
滑稽,且可笑。
他眼中的最後一點神采,徹底黯淡了下去,整個人如同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頹然地跪倒在地。
滿朝文武的笑聲,也漸漸平息。
因為他們發現,笑得最開心的,反而是禦史大夫王敬忠。
這位老大人,此刻正撫著自己的長須,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模樣,不像是嘲笑,倒像是一種勘破天機的狂喜。
“妙啊!妙哉!”
王敬忠笑罷,猛地一甩袖袍,環視四周,聲如洪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官方解讀”權威:
“爾等凡夫俗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為陛下是在說笑嗎?愚蠢!”
他一指癱在地上的李思遠,滿臉的狂熱與崇敬。
“何為鍋巴?乃米糧烹煮之後,焦於鍋底之廢料也!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看似堅硬,實則一敲即碎!”
“陛下此言,乃是天心示警,金口玉言!是在告訴我們,這李思遠,這所謂的權臣,不過就是我大炎這口盛世大鼎底下,一片焦黑無用的鍋巴!看似盤踞要地,實則乃是即將被鏟除的廢料!”
“此乃神諭!是神諭啊!”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原本還在偷笑的官員們,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隨即轉為震驚,再轉為恍然大悟,最後,化為了和王敬忠臉上如出一轍的狂熱!
對啊!
原來是這個意思!
陛下怎麼可能隻是在說一個簡單的鍋巴?
那必然是蘊含了無上深意的譬喻啊!
我等凡人,竟然還敢嘲笑神諭,真是罪該萬死!
禁軍統領張威,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他愣愣地看著王敬忠,又看了看龍椅上,那個還在揉眼睛的小皇帝,腦子裡最後一根名為“常識”的弦,也“啪”的一聲,斷了。
他悟了,徹底悟了。
什麼大霧,什麼哭聲,什麼豬油,什麼鍋巴……。
這些,根本不是巧合,也不是什麼玄學!
這些,就是陛下的“武器”!
是凡人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甚至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神之手段!
用最離譜的方式,打最硬的仗!
這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神明降世!
站在隊列最前方的軍神聞人泰,一直沉默不語。
他那雙看過無數屍山血海的鷹隼之眸,此刻正死死地盯著,龍椅上的那道小小的身影。
他不懂王敬忠那些文縐縐的彎彎繞。
他隻知道,他星夜奔襲三百裡,準備好了一場血戰,準備好了馬革裹屍。
結果,他回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
他隻知道,自己鬥了一輩子,忌憚了一輩子的李思遠,
一個能於談笑間攪動天下風雲的絕世梟雄,被這個孩子,
用一句聽上去像夢話的“鍋巴”,徹底擊潰了心神。
聞人泰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氣,仿佛吐儘了他戎馬一生的疲憊與驕傲。
在這個小小的身影麵前,他那所謂的“軍神”之名,
他那所謂的赫赫戰功,都顯得那麼的渺小與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