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深處,潮濕的黴味和乾涸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凝固成一種能剝奪人所有希望的實體。
李思遠蜷縮在角落的稻草裡,那身曾經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錦繡相袍。
早已換成了粗糙的囚服。他閉著眼,卻沒有睡。
他的一生,如同一局精妙絕倫的棋。
他算計人心,操弄權柄,將整個大炎王朝當做棋盤,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皆是他的棋子。
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棋手,即將收官。
直到京城那夜,那莫名其妙的大霧,那匪夷所思的鐘鳴,那群自己把自己砍死的叛軍……
他輸了,不是輸給聞人泰的兵,也不是輸給王敬忠的嘴。
他輸給了一塊鍋巴,輸給了一個十歲癡傻小兒的夢話。
輸給了這荒誕不經,毫無道理可言的“天意”。
李思遠緩緩睜開眼,那雙曾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此刻隻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他輸了自己,但他不能輸掉全部。
那張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都是他用二十年時間,用威逼、利誘、恩情、許諾,一根一根親手編織進,這張權力巨網裡的絲線。
那是他的心血,是他未能實現的帝國藍圖,是他留給這個世界,唯一的痕跡。
他,李思遠,可以被碾成齏粉,可以遺臭萬年。
但追隨他的人,那些將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的人,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一鍋端了。
這是他作為“主公”,對他們最後的責任。
“嗬嗬……”
一陣嘶啞的笑聲從他喉嚨裡擠出,在這死寂的地牢裡,顯得格外刺耳。
獄卒端著一碗尚有餘溫的牢飯,放在了鐵柵欄前。
李思遠看都未看一眼。
他轉過身,背對著那碗飯,重新蜷縮起來,仿佛一塊拒絕風化的頑石。
他決定用自己的死,來下完這盤棋的最後一步。
他將用沉默,封死王敬忠和聞人泰所有的路。
隻要他死了,那份名單就成了懸案,成了猜忌的根源,
成了大炎朝堂上永遠無法愈合的潰瘍。
他要用自己的屍體,給這個讓他淪為笑柄的王朝,留下最惡毒的詛咒。
……
相爺在天牢絕食,隻求速死的消息,如同一陣陰風,悄無聲息地吹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朝堂之上,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那些曾經的李黨官員,一方麵暗自鬆了口氣,慶幸李思遠還有最後的“骨氣”,沒有把他們供出來;
另一方麵,卻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慌。
主公要死了,他們這些無主的走狗,下場會是什麼?
一時間,整個官場都陷入了,一種極端的“低調內卷”之中。
上朝時,沒人敢走在第一個,也沒人敢落在最後一個,
所有人都默契地擠在中間,試圖將自己變成麵目模糊的背景板。
禦史們再也不激情對線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的老僧。
武將們也不再大聲吹牛了,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鎧甲片碰撞的聲音太大,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太極殿上,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戶部侍郎隻是多咳嗽了兩聲,周圍的同僚便像躲避瘟神一般,不動聲色地挪開了數步,唯恐與他沾上半分乾係。
這種死寂般的壓抑,讓王敬忠憂心忡忡。
他知道,這片死水之下,正醞釀著可怕的暗流。
李思遠在用自己的命,拖延時間。
每拖一天,那些亂黨就多一分串聯和準備的機會,甚至可能狗急跳牆,製造更大的動亂。
“不能再等了!”
議事殿內,聞人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那張畫著“桃子醬”和“喂鳥圖”的神諭圖紙,就攤在桌子中央。
“老王,你彆再抱著你那套‘法度’了!李思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你還指望從他嘴裡問出什麼?”
老將軍指著殿外,殺氣騰騰地說道:
“依我看,彆管什麼傷桃、蛀荔枝了!直接把名單上,官居三品以上,以及所有在京的李黨骨乾,全部拿下!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