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辰看著奏折,眉頭微微皺起。
這個侍郎,他有點印象。
是李思遠提拔起來的,但為人還算勤勉,在朝中屬於那種牆頭草,誰也不得罪的類型。
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是子不教,父之過;
往大了說,就是縱子行凶,枉顧國法。
該怎麼處理呢?
他自己的想法,是先派人去暗中查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一清二楚。
如果屬實,再依法定罪。
畢竟,不能因為一封奏折,就輕易定一個朝廷命官的生死。
然而,他這個念頭剛一升起,腦海中,太祖帝魂那冰冷而霸道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婦人之仁。”
炎辰一愣。
“此人乃李思遠門生,心懷叵測。其子行凶,便是他治家無方,德行有虧。德不配位,留之何用?”
“可……萬一事情有隱情呢?”
炎辰在心裡反駁道,
“至少也該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吧?”
“申辯?”
帝魂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輕蔑的冷笑,
“帝王之術,在於馭勢,而非糾結於毫末。此案,真相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朕需要借此案,告訴朝堂上所有李思遠的門生故舊,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冰冷的話語,在炎辰的腦海中回蕩。
“傳朕旨意:該侍郎教子無方,縱惡行凶,失察之罪,罄竹難書。著,削其官職,抄沒家產,全家流放三千裡。其子,於鬨市車裂,以儆效尤!”
“如此,方能震懾宵小,肅清朝綱!”
那聲音落下,炎辰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絞肉機。
他前世在曆史紀錄片裡看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
四分五裂的軀體,飛濺的臟器,人群驚恐的尖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心感直衝喉頭,讓他幾欲作嘔。
那不是簡單的兩個字,而是一種將“人”徹底物化、撕碎的野蠻與暴虐。
車裂?流放三千裡?
就因為一個還沒完全查實的案子?
就為了達到一個“震懾”的目的?
這……這也太殘暴了!
他感覺一股寒意,從自己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位開國太祖的意誌中,那股深入骨髓的鐵血與霸道。
在他的邏輯裡,沒有對錯,隻有利弊。
沒有個體,隻有棋子。
為了維護炎氏的江山,為了達到他的政治目的,犧牲掉一些人,一些家庭,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與炎辰骨子裡,那份生於和平年代的仁善,產生了最激烈、最直接的衝突。
他不想做一個暴君。
“天真。”
帝魂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聲音變得愈發冷酷,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炎辰,你要記住,坐上這把椅子,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你,是整個大炎王朝的意誌!朕的江山,不需要一個心軟的皇帝!”
龍輦內,氣氛仿佛凝固了。
炎辰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他捏著朱筆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窗外,是萬民的歡呼,是將士的敬仰,他們高呼著“陛下聖明”。
可誰又知道,這位“聖明”的君主,此刻正在自己的腦海裡,與一個六十年前的鐵血帝王,進行著一場關於“仁”與“霸”的戰爭。
他第一次發現,權臣和外敵,都非最可怖的對手。
這皇位之上,真正的敵人,一個是他自己心中尚存的軟弱,另一個則是寄宿在他靈魂深處,那個視萬物為芻狗的祖宗。
京城的城門,開得比所有人的嘴巴都大。
當那麵繡著金龍的明黃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整座雄城,沸騰了。
“陛下回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緊接著,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幾乎要將天上的雲彩給震散。
百姓們從四麵八方湧來,擠滿了長街的兩側,他們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狂熱,望向那緩緩駛來的龍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