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很輕,很稚嫩,仿佛一顆小石子,投入了燒沸的油鍋。
整個太和殿,炸了。
然後,又在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聲音,所有爭吵,所有憤怒,都被這聲突兀的、不合時宜的笑聲,掐斷了。
怒火中燒的武將們,臉上的肌肉僵住了。
焦急勸阻的文官們,嘴巴還張著,忘了要說什麼。
就連那個壯碩如熊,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沙陀國使臣呼延豹,臉上的得意與輕蔑,也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死死釘在龍椅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隻見那個癡傻的小皇帝,正歪著腦袋,一雙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天真無邪地看著殿中的呼延豹。
他好像真的聽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那笑容純粹乾淨,不含一絲雜質,可就是這樣一幅天真無邪的景象,落在這劍拔弩張的太和殿中,卻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人心驚肉跳。這笑聲,太突兀,太詭異了。
炎辰的腦海裡,卻是另一番光景。
“你敢笑!”
炎高陽的意誌不再是無形的威壓,而是化作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聲帶,要逼著他吼出那個“殺”字,要將他的身體,變成執行鐵血意誌的提線木偶!
“豎子!朕在教你帝王之術!你竟敢發笑!你在嘲笑朕嗎!”
那股霸道絕倫的意誌,帶著毀滅一切的怒火,再次向他碾壓而來。
這一次,比剛才更加狂暴,更加猛烈。
炎辰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一抹慘白,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從他的脖頸蔓延到臉頰。
他小小的身軀,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置身於數九寒冬的冰天雪地。
龍椅冰冷的扶手,幾乎要握不住。
“陛下!”
離得最近的老太監陳無病,最先察覺到了不對。
他剛想上前一步。
小皇帝的頭,緩緩抬了起來。
陳無病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那裡麵沒有了癡傻,沒有了天真,甚至沒有了屬於孩童的任何情緒。
隻有一片冰冷,一片深不見底,仿佛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刺骨的殺氣。
那殺氣,不屬於一個十歲的孩子。
那是在屍山血海中,在無數次的生死搏殺裡,才能磨礪出的,屬於帝王與神魔的眼神。
陳無病感覺自己的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去。
他伺候過三代帝王,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眼神。
炎辰的嘴唇,微微張開了。
一個音節,一個帶著鐵與血的味道的字,已經衝到了他的喉嚨口,即將噴薄而出。
殺!他能感覺到,隻要這個字一出口。
鎮西大將軍聞人泰,會毫不猶豫地拔出他的刀。
那位老將軍的刀,從不出鞘。
一出鞘,必見血。
屆時,血濺五步,人頭落地。
大炎與西域諸國的戰爭,將再無轉圜的餘地。
而他,將徹底成為炎高陽意誌的延伸,一個隻會殺伐的傀儡。
不。就在那個“殺”字即將脫口而出的千分之一刹那。
炎辰自己的意誌,如同一根在狂風暴雨中,被壓彎到極致的野草,用儘最後的力量,頑強地抵抗著。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了他混亂的腦海。
若今日因使臣無禮而殺之,豈不是正中沙陀國下懷?
他們巴不得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