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天壇。
這座象征著皇權與天命溝通的宏偉建築,今日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京畿大營和禁軍的士兵們,將方圓十裡圍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盔甲在秋日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天壇之外,是黑壓壓看不到邊際的人頭。
那是數十萬被允許前來“觀禮”的京城百姓。
這是大炎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景。
祭天大典,國之重器,向來是皇家與百官的專屬。
什麼時候,這群泥腿子、小商販,也有資格站在這兒,看陛下的熱鬨了?
百官們站在天壇下方,一個個身穿最隆重的朝服,表情卻比上墳還凝重。
他們的目光,時不時就往人群那邊瞟,心裡七上八下的。
“老宋,你說陛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吏部新任尚書陳彬,悄悄挪到宋大學士身邊,壓低聲音,活像個地下黨接頭。
宋大學士眼皮耷拉著,手裡盤著兩顆核桃,一副入定的模樣。
“我哪知道,陛下讓你準備的,你準備了?”
陳彬的臉瞬間就垮了:
“準備了。可……可那也太離譜了!讓一個……一個剛從流放地回來的罪官代表,在祭天大典上‘彙報工作’?這要是讓老天爺聽見了,一雷劈下來,算誰的?”
宋大學士手裡的核桃一頓,睜開眼,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你怕雷劈,還是怕陛下讓你去畫畫?”
陳彬立刻閉嘴了,脖子縮得跟個鵪鶉一樣。
對,畫畫,這兩個字,現在是整個大炎朝堂的終極噩夢。
自從上次的“塗鴉斷案”之後,這幫文武百官就患上了嚴重的“陛下ptsd”。
他們現在看什麼都感覺是陛下的“畫”,天上的雲彩飄過,像個圈?
不好!陛下要定規矩了!
地上螞蟻搬家,排成一條線?
要命!陛下要修馳道了!
王敬忠家裡的狗生了七隻小狗?
完了!陛下暗示要對周邊七國用兵了!
整個朝堂,都快被逼瘋了,所以,當炎辰提出要讓百姓觀禮,讓罪官彙報工作時,沒人敢反對。
誰反對,陛下就讓你看著一幅新的塗鴉,讓你解讀。
解讀不出來,那說明你跟陛下沒有心意相通,說明你不忠!
這種誅心之罪,誰擔得起?
另一邊,孟津正緊張兮兮地拽著聞人泰的袖子。
“老將軍,我眼皮直跳,我總覺得今天要出大事!”
聞人泰麵沉如水,看著遠處高聳入雲的天壇,沒有說話。
“我跟你說,”孟津湊到聞人泰耳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什麼東西聽了去,“跟李思遠那老狐狸過招,好歹還有跡可循,是下棋。跟咱們這位小爺……你感覺自己就是那棋盤,人家想在哪落子就在哪落子,你連哼都哼不了一聲!這仗沒法打,根本不是一個路數!”
聞人泰終於從鼻孔裡發出一道氣息。
“閉嘴。”
但他的手,卻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吉時到!陛下駕臨!”
隨著老太監陳無病那特有的,悠長而尖細的嗓音響起,全場瞬間肅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條鋪著明黃地毯的禦道。
炎辰來了,他穿著一身極其繁複厚重的玄色祭祀禮服,上麵用金線繡著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巨大的禮冠幾乎有他小半個身子高,壓得他走路都搖搖晃晃。
在眾人眼中,那身繡滿日月山川的玄色祭服,仿佛要將那個瘦小的身影吞噬。
巨大的禮冠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蒼白而沒有血色的下頜。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看似搖搖欲墜,卻又穩穩地踏在禦道的中軸線上,分毫不差。
陳無病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時不時伸手虛扶一下,生怕他一頭栽倒。
百官們看著這一幕,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看起來還是那個熟悉的癡傻小皇帝。
應該……應該不會再搞什麼幺蛾子了吧?
炎辰的腳步很慢,他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天壇之巔的九十九級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