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養心殿內,燭火通明。
炎辰遣退了所有宮人,包括寸步不離的陳無病。
空曠的大殿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躺到龍床上打滾,而是端坐在那張巨大的禦案之後。
與白日裡那個癡傻懵懂的孩童不同,此刻的炎辰,神情專注而嚴肅,那雙清澈的眸子裡,閃爍著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深邃與睿智。
他沒有執筆,隻是伸出食指,在虛空中無意識地劃動。指尖劃過“豆”字的輪廓,他仿佛又回到了分揀豆子時的緊張;
指尖勾勒出“船”的形狀,南海的硝煙猶在眼前;
指尖碾過一個“泥”字,那晚的泥土氣息似乎還殘留在手上;最後是一個“環”字,銅環斷裂的脆響,仿佛還在殿中回蕩。這四次“神啟”,每一次都像在繃緊的鋼絲上舞蹈,耗儘了他全部的心力。
這,就是他登基以來,主動策劃的四次“神啟”。
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必須將信息,精準地,又“合情合理”地,通過一個癡傻孩童的行為,傳遞給王敬忠和聞人泰。
這不僅僅是表演,更是一場高超的心理博弈。
他要恰到好處地拿捏住王敬忠等人的“迪化”心理,讓他們自己去腦補,自己去領悟。
給出的信息不能太直白,否則會暴露自己。
也不能太隱晦,否則他們領會不到,一切都將前功儘棄。
這種精神上的消耗,是巨大的。
“呼……”
炎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小小的身子靠在寬大的龍椅上,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扮演一個傻子,可比當一個真正的皇帝,要累多了。”
他在心中,無奈地吐槽道。
“太祖爺爺,我總感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炎辰的意識,沉入那片金色的龍氣海洋,
“每一次都靠他們去‘悟’,這太不穩定了。萬一哪天王大人吃壞了肚子,腦子轉不過來,沒能領悟‘神啟’,那我的計劃不就全泡湯了嗎?”
龍椅之上,帝魂那偉岸的身影緩緩睜開了雙眼,金色的眸子裡,帶著一絲審視。
"哼,取巧之術,終非王道。”
帝魂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霸道與威嚴。
”哼,借神鬼之名,行雷霆之事,你倒是玩出些花樣。但朕的江山,是靠百萬雄師一刀一槍打下來的,靠的是言出法隨、天下景從的煌煌大勢!你這般借來的威風,終究是空中樓閣,根基不穩。一旦他們不再信你的‘神啟’,你又當如何?帝王之道,終究要落在‘人’上,而非‘神’上!“
在炎高陽看來,真正的帝王,應該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讓人不敢直視。
而炎辰現在的做法,更像是月亮,借著太陽的光,在陰影裡謀劃。
格局,小了。
若是以前,聽到帝魂這般評價,炎辰多半會有些委屈和不服。
但這一次,他沒有。
經曆了這麼多次的幕後布局,他的心性,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隻能被動接受一切的稚嫩孩童。
“太祖爺爺,您說得對。”
炎辰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在精神空間中響起。
“煌煌之威,堂堂正正,我也想。可是,我沒有。”
"我現在沒有您當年的百萬雄師,我的命令,甚至連這座養心殿都出不去。朝堂之上,那些老臣子們,嘴上喊著萬歲,心裡想的,卻是如何保住他們自家的那一畝三分地。”
“我若真像您說的那樣,直接下一道聖旨,推行‘一條鞭法’,您猜會怎麼樣?"
炎辰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道聖旨,第二天就會被他們用一百條理由給駁回來。什麼‘祖宗之法不可變’,什麼‘與民爭利非聖君所為’,最後,他們還會語重心長地勸我,陛下年幼,當以學業為重,國事,自有我等臣子為您分憂。”
這番話,讓帝魂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