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窟中秘畫
終南山陰穀的瀑布像道凝固的月光,水流砸在青石上的轟鳴裡,藏著極細的鼎心草清香。水霧在岩壁上凝成水晶,被穿堂風一吹,簌簌落在子陽發間,涼得像誰的指尖在輕觸。少年後頸的紅斑正發燙,像塊被體溫焐透的暖玉,指引他穿過瀑布——水花在身前突然折轉,像被無形的手撥開,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石洞。
洞口爬滿銀線蠱,半透明的蟲身泛著珍珠母的光澤,觸須細如蠶絲。它們在子陽靠近時自動退開,蟲尾交織成歪歪扭扭的字,觸須還在輕輕顫動,像怕驚擾了來客。謝謝你們。子陽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指尖的紅光與蠱蟲的銀線纏成網,那些細碎的聲息又在耳邊響起:餓...怕...家...不是渭水岸邊的絕望哀嚎,是帶著期盼的低語,像群迷路的孩子在怯生生問路。
石洞深處的水滴聲很有規律,嘀嗒、嘀嗒,與子陽的心跳漸漸合拍,像某種古老的共鳴在喚醒血脈裡的記憶。越往裡走,光線越暗,兩側的壁畫卻浮起溫潤的玉色,像浸過月光的和田玉,連石壁的冰裂紋都看得分明。第一幅壁畫上,古人與蠱蟲並肩耕田:銀線蠱織成比蠶絲還細的網捕捉害蟲,網眼綴著晨露;護心蠱那時還不叫)趴在農夫胸口,蟲身泛著健康的粉紅,正幫他疏通淤塞的血脈。農夫的草帽歪在腦後,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指尖的老繭蹭過蠱蟲時,蟲身會輕輕蜷起,像在撒嬌。
原來你們以前幫人乾活。子陽的指尖撫過壁畫,冰涼的岩石下仿佛有脈搏在跳。紅斑的紅光與玉色交融時,畫麵突然活了——農夫將鼎心草嫩葉遞給護心蠱,蟲身蹭過他的掌心;銀線蠱織的網破了個洞,農夫摘下草帽細細修補,一人一蟲相視而笑,默契得不需要言語。
第二幅壁畫更令人心頭震顫:巫祝戴著與李貞相似的蛇紋麵具,卻正給啼哭的孩童治病。蠱蟲從他袖中鑽出,順著孩童的經脈遊走,所過之處,紅疹褪成淡淡的金,像撒了層碎星。巫祝吹著骨哨,調子柔得像春風拂柳,蠱蟲們隨著節奏擺動觸須,相互纏繞成小小的環,像在跳治愈的舞。壁畫角落刻著行古字,筆畫像蟲爬,子陽的紅斑自動譯出意思:巫者,溝通也,非役使也。
溝通...少年突然想起李貞的骨笛,那笛聲總帶著命令的尖銳,像鞭子抽在地上。而壁畫上的巫祝吹的是骨哨,音調起伏像在商量。你們不喜歡被命令,對嗎?他對著壁畫輕聲說,就像我不喜歡被強迫喝太苦的藥。
腳下的石板突然震動,前方的黑暗裡傳來鱗片擦過岩石的聲響,窸窸窣窣,像有人拖著鎖鏈走來。子陽的紅斑亮起,金紅的光流向前延伸,照亮了壁畫的最後一部分——沒有複雜場景,隻有尊巨大的神農鼎,鼎周的蠱蟲組成二字,筆畫與他後背的紅斑紋路完全相同,隻是更古老,像位慈祥的老者在微笑,眼角的皺紋裡藏著歲月的智慧。
這是...子陽的呼吸突然停滯,鼎下的陰影裡站著個模糊人影,手裡的器物與林越的針盒一模一樣,隻是更簡陋,青銅與玉石的拚接處留著打磨的痕跡,帶著手工的溫度。林越先生?
紅斑的紅光突然暴漲,與壁畫產生共鳴,人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衣袍的紋路、握器物的手勢,都與記憶中的林越重合。可就在看清麵容的前一刻,人影突然消散,隻留下針盒的虛影懸在鼎上,發出與林越工具相同的嗡鳴,像在回應遠方的呼喚。子陽的耳邊響起林越的聲音,不是通過通訊,是直接在腦海裡震蕩,帶著針盒特有的金屬顫音:子陽,小心李貞,她被徐福控製了...彆硬碰硬,相信你的紅斑,它們比你想象的更聰明。
話音未落,前方的黑暗中傳來李貞的笑聲,尖銳得像骨笛被生生掰斷,劃破了石洞的寧靜:小弟弟,彆信壁畫上的鬼話,蠱蟲就是用來殺人的,這才是它們的天性!
第二節笛哨對決
祭壇的石台涼得刺骨,寒氣順著膝蓋往上爬,子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李貞的蛇鱗比在虢國時更密,已經爬上臉頰,像層銀色的麵具,鱗片開合間,能看見底下滲血的皮膚,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她的骨笛抵在唇邊,笛孔裡鑽出細小的蠱蟲,在空氣中組成字,黑色的蟲身與壁畫上的玉色形成刺眼的對比,像墨汁潑進了清水。
子陽,你不該來的。李貞的聲音帶著蛇信吐動的嘶嘶聲,左目的蛇瞳幾乎占滿整個眼球,隻剩窄窄一圈白,像淬了毒的匕首,萬蛇窟是巫蠱的源頭,也是終點。這裡的蠱蟲隻認強者,像你這樣跟它們的軟心腸,隻會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她的指尖劃過石台上的凹槽,那裡積著黑色的血垢,指甲刮過發出刺耳的響,看到了嗎?以前也有像你一樣的蠢貨,以為能跟蠱蟲做朋友,最後都成了它們的養料。
子陽的紅斑在後背劇烈發燙,不是疼痛,是強烈的共鳴——祭壇周圍的蠱蟲正在尖叫,不是興奮的嘶吼,是恐懼的哀嚎:疼...彆吹...頭要炸了...這些聲息雜亂卻清晰,像無數根針在刺耳膜,與李貞骨笛的頻率完全相反,像兩柄劍在相互碰撞,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它們不想打架。子陽張開雙臂,紅斑的紅光在身前織成半透明的屏障,像撐起了一把無形的傘,李貞姐姐,你的笛聲太凶了,嚇到它們了。他指著石縫裡的護心蠱,那蟲正蜷縮著身體,用腹部護住什麼,蟲身微微顫抖,你看那隻護心蠱,它肚子裡還有卵,剛才你吹笛子的時候,它把卵往石縫裡推了推。又指向祭壇邊緣的銀線蠱,那蟲的觸須斷了一根,傷口滲著透明的液汁,像眼淚,還有那隻銀線蠱,它的觸須是上次幫你擋箭時弄斷的,現在還在疼呢,你看它一直在用剩下的觸須摸傷口。
李貞的骨笛突然頓住,蛇鱗下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像被火烤過,胡說!她的聲音有些發虛,骨笛在指間微微顫抖,笛孔裡的蠱蟲不安地扭動,蠱蟲沒有感情,它們隻是我的武器!我養它們、喂它們最好的鼎心草,它們就該聽我的!這是天經地義!她猛地吹響骨笛,這次的音調尖得像指甲劃過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祭壇周圍的蠱蟲突然瘋狂起來,蟲身漲大了一倍,口器張開露出尖牙,朝著子陽撲去,蟲群的陰影幾乎遮住了整個祭壇的光。
彆聽她的!子陽的紅斑突然爆發出金紅的光,紅光順著地麵蔓延,像融化的岩漿,將蠱蟲群包圍。奇妙的一幕發生了——那些凶戾的蠱蟲在紅光中突然停住,蟲身開始微微顫抖,發出的哀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哭泣,觸須耷拉著,沒了之前的凶狠。少年的聲音溫柔卻堅定,像陽光穿透烏雲,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還記得以前嗎?幫人耕地,幫人治病,不是這樣互相殘殺的。你們喜歡鼎心草的味道,喜歡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喜歡和人一起乾活時的熱鬨,對不對?
紅光中,壁畫上的畫麵再次浮現,與現實重疊:耕田的農夫變成了子陽,治病的巫祝變成了沒有蛇鱗的李貞,兩人身邊的蠱蟲泛著同樣的金光,和諧得像幅畫,連空氣裡都飄著鼎心草的清香。這才是你們想要的,對不對?子陽的目光掃過每一隻蠱蟲,像在與它們對視,眼神裡滿是真誠,被尊重,被需要,不是被當成工具,不是被迫去殺人。
李貞的骨笛地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祭壇裡格外刺耳。她捂著頭痛苦地蹲下,蛇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露出底下滲血的皮膚,像剝去了一層硬殼,不...不可能...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混合著血水滑落在地,滴在石台上,竟開出細小的金色花朵,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它們是我的...是我從小養到大的...怎麼會不聽我的?她的目光突然看向石縫裡的護心蠱,那蟲猶豫了一下,用斷了的觸須輕輕觸碰她的腳踝,像在安慰一個受傷的朋友。李貞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肩膀劇烈地顫抖,你...你還記得我喂你鼎心草的時候?你總喜歡爬到我手心裡睡午覺...
蠱蟲群突然集體轉向,不再攻擊子陽,而是圍在李貞身邊,蟲身的幽藍逐漸褪去,泛出與紅斑相同的金紅。最老的一隻銀線蠱子陽能出它的年齡,有五十歲了,比李貞的年紀還大)爬上石台,用尾尖將李貞掉落的骨笛推到子陽麵前,蟲嘴開合著,觸須指向子陽的嘴唇,像是在說:換個聲音。
子陽撿起骨笛,沒有吹響,隻是將它放在唇邊,輕輕呼氣——沒有尖銳的命令,隻有段柔和的調子,像終南山的溪流聲,帶著鼎心草的清苦,又有陽光的溫暖,音符落在地上,竟長出細小的綠芽。蠱蟲群隨著調子輕輕搖晃,觸須相互纏繞,像在跳舞,祭壇周圍的血腥味被草木清香取代,石台上的黑色血垢漸漸褪去,露出底下玉色的紋路,與壁畫上的二字完全相同,在紅光中熠熠生輝。
李貞的蛇瞳突然恢複了一些黑色,像烏雲散去露出了藍天,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眼淚混合著血水滑落,滴在石台上的綠芽上,嫩芽竟瞬間長高了一寸,原來...我一直都錯了...她的聲音帶著頓悟的清澈,像溪水衝過了阻礙,我娘說巫血是橋,能溝通天地萬物,我卻把它變成了牆...我以為隻有讓它們凶,才能保護自己,其實不是...是我自己太害怕了,怕被欺負,怕被拋棄,才躲在堅硬的鱗片後麵...
第三節壁畫活現
祭壇的石縫突然滲出金紅的光,像有無數條小溪在流動,彙聚成河,與子陽的紅斑產生共振,發出低沉的嗡鳴,像大地的心跳。整麵壁畫開始像水波一樣流動,耕田的農夫、治病的巫祝、鼎周圍的蠱蟲,都從石壁上走了下來,變成半透明的虛影,在祭壇周圍組成圈,將子陽和李貞圍在中央。虛影的腳下沒有影子,卻能感受到它們的呼吸,像春風拂過草地,帶著生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