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火箭灼臂
暮春的風帶著塞外特有的粗糲,卷著乾涸河道裡的黃土,撲在人臉上又乾又疼。趙軍的戰壕挖在河道西側的土坡下,深及腰腹,黃土壘起的壁上還沾著前幾日下雨的濕痕,被太陽曬得裂出細碎的紋路。鄭鐵山蹲在戰壕最外側,左臂肘彎處纏著圈灰布繃帶——那是半個月前巡邏時,被秦軍暗箭劃傷後林越給纏的,此刻繃帶被汗水浸得發潮,貼在皮膚上像塊濕抹布,癢得他總想伸手去撓,卻又怕扯到沒長好的傷口。
“鐵山哥,你看秦軍那邊!又在備火箭了!”旁邊的王小二突然壓低聲音,手指著河道對岸。鄭鐵山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秦軍陣地上,十幾個士兵正圍著一個火盆,手裡舉著裹著麻布的箭杆,麻布浸了油,在火盆裡一燎,就竄起橘紅色的火苗,像一串燃燒的糖葫蘆,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都把盾牌舉起來!彆讓火箭燒到帳篷!”戰壕另一側的隊長扯著嗓子喊。鄭鐵山趕緊抓起身邊的圓盾,盾牌是榆木做的,邊緣已經被箭雨削得坑坑窪窪,他剛把盾牌舉過頭頂,就聽見“咻”的一聲銳響——一支火箭掙脫弓弦的束縛,帶著破風的呼嘯朝他飛來。
那箭飛得又快又急,鄭鐵山隻來得及偏了偏頭,火箭就“啪”地撞在盾牌中央,燃燒的麻布應聲脫落,像團火蛇,順著他的左臂滑了下去,緊緊纏在肘彎到手腕的位置。
“燙!”鑽心的劇痛瞬間竄遍全身,鄭鐵山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猛地甩掉盾牌,伸手去扯麻布。可麻布已經被火焰燒熔,死死粘在皮膚上,一扯就帶著皮肉,淡紅色的血珠混著燒焦的皮屑往下掉,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焦糊味,像把肉放在火上烤的味道。
火焰很快被他甩滅,可左臂上的傷卻觸目驚心——從手肘到手腕,原本棕褐色的皮膚變成了炭黑色,皺縮得像塊烤焦的皮革,邊緣還在滲著淡黃色的液體,腫得比平時粗了一圈,輕輕一碰,就疼得他渾身發抖。
“鐵山哥!你咋樣?”王小二爬過來,手裡攥著塊乾淨的麻布,想幫他包紮,卻被鄭鐵山死死按住手:“彆碰!一碰就疼……”他咬著牙,額頭上的汗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戰壕的黃土裡,瞬間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想起去年冬天,同隊的李老三被秦軍的火箭燒傷了小腿,當時胡郎隻用草藥敷了敷,沒幾天傷口就爛了,最後沒辦法,隻能截肢,現在李老三還拄著木拐,走路一瘸一拐的。難道自己也要像李老三那樣,失去一條胳膊?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鄭鐵山的眼前就陣陣發黑,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胡郎中背著藥箱,踩著戰壕裡的土坷垃跑過來,看到鄭鐵山的手臂,原本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麼大的創麵,還燒得焦黑……我這草藥隻能止止疼,要想保住胳膊,我是沒轍了。”他從藥箱裡掏出個布包,裡麵裝著曬乾的蒲公英和馬齒莧,剛想往鄭鐵山的手臂上敷,卻被鄭鐵山猛地推開。
“彆敷!”鄭鐵山的聲音帶著顫,卻很堅定,“上次我繃帶感染,高燒不退,是林郎中救的我,我等他來!他肯定有辦法!”
戰壕裡的士兵們都沉默了。他們都知道林越的本事,天花、破傷風、黴菌中毒,那麼多棘手的病,林越都能治好,可這次是大麵積燒傷,連胡郎中都沒轍,林越真的能有辦法嗎?
消息傳到醫療帳時,林越正在給一個刀傷兵換藥。那兵是昨天衝鋒時被秦軍的刀劃了大腿,傷口深得能看見骨頭,林越剛用骨針縫好最後一針,就聽見帳外傳來趙小虎的喊聲:“林郎中!不好了!鄭鐵山哥被秦軍的火箭燒傷了,胳膊燒得焦黑,胡郎中說治不了!”
林越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紗布都掉在了地上。他趕緊抓起藥箱,裡麵裝著之前準備好的細骨刀——那是他用鹿骨磨了三天才磨成的,刀刃薄而鋒利;還有一小罐蜂蜜,是半個月前特意讓夥房的老李留的,蜂蜜能保濕抑菌,之前在兔子身上做植皮試驗時,全靠它讓皮片活了下來;最後還有一小瓶烈酒,用來消毒。“小虎,跟我去戰壕!快!”
兩人踩著黃土往戰壕跑,風裡的焦糊味越來越濃,林越的心也越沉越緊。他知道,大麵積燒傷最忌拖延,一旦創麵感染壞死,就隻能截肢,鄭鐵山才二十多歲,要是沒了胳膊,這輩子就毀了。
跑到戰壕邊,林越蹲在鄭鐵山身邊,小心翼翼地掀開他手臂上粘住的碎布——焦黑的皮膚下,新鮮的創麵暴露出來,滲出液已經開始凝結成淡黃色的痂,邊緣的紅腫裡還帶著點發紫,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他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創麵周圍的皮膚,鄭鐵山疼得猛地一顫,眼裡的淚都快掉下來了。
“必須立刻做自體植皮。”林越的聲音很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從你大腿內側取塊皮,移到燒傷的地方,自己的皮膚不會排異,隻要護理得當,肯定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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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體植皮?”鄭鐵山愣了愣,眼裡滿是疑惑,“就是……把我自己的皮移到胳膊上?能行嗎?”
“能行。”林越從藥箱裡拿出一張紙,上麵畫著之前在兔子身上植皮的示意圖——左邊是取皮的兔子背部,右邊是植皮後的兔子腿部,皮片已經和創麵長在了一起,“我之前在兔子身上練了幾十次,取皮厚度、縫合方法都摸透了,你信我,肯定能保住你的胳膊。”
鄭鐵山看著紙上的示意圖,又看了看林越眼裡的篤定,咬了咬牙:“林郎中,我信你!你說咋做就咋做!”
第二節取皮備線
醫療帳建在營地東側的槐樹林裡,遠離戰場的喧囂,帳外的老槐樹枝繁葉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帳裡鋪著層乾淨的乾草,乾草上放著塊木板,鄭鐵山躺在木板上,左臂被趙小虎用布條固定在一個簡易的木架上,創麵已經用烈酒消過毒,泛著淡淡的紅色,像剛成熟的櫻桃。
李小丫站在帳門旁,手裡拿著個陶碗,碗裡裝著煮沸冷卻的生理鹽水,水清澈見底,映著她緊張的臉。這是她第一次幫林越做這麼複雜的手術,之前她隻學過包紮、換藥,最多幫著煮煮草藥,現在一想到要看著林越用刀取皮,她的手心就直冒冷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小虎,你去趟鞣皮匠陳叔的帳篷,讓他把我上周訂的桑蠶絲線帶來,還有他磨的細骨針,彆忘了讓他帶點消毒用的烈酒。”林越一邊給細骨刀消毒,一邊吩咐道。那桑蠶絲線是他一周前特意找陳鞣匠訂的,要求比頭發還細,還要用烈酒煮三遍,確保無菌;細骨針則是用鹿骨磨的,針尖要鋒利卻不紮手,剛好能穿過薄如蟬翼的皮膚。
趙小虎應聲跑出去,沒過多久,就跟著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老人走進來。老人手裡提著個深藍色的布包,頭發花白,臉上滿是皺紋,卻精神矍鑠,正是營裡最有名的鞣皮匠陳老栓。陳老栓做了一輩子鞣皮活,手上的老繭比銅錢還厚,營裡士兵的皮甲、皮靴,大多出自他的手。
“林郎中,你要的東西都帶來了。”陳老栓打開布包,裡麵整齊地放著一卷銀白色的絲線,還有幾根細如發絲的骨針,“絲線我按你說的,用烈酒煮了三遍,晾得半乾,不軟不硬,剛好適合縫合;骨針我磨了五根,你看看哪根合用。”
林越拿起絲線,對著帳外的陽光看了看——絲線均勻光滑,沒有一絲打結,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銀光,像月光紡成的線;他又拿起一根骨針,用指尖碰了碰針尖,鋒利卻不紮手,針身粗細均勻,剛好能穿進絲線。“太好了,陳叔,辛苦你了。”
陳老栓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跟我客氣啥?你能救鐵山這娃,比啥都強。我這就出去等著,要是需要幫忙,你喊一聲就行。”說完,他就退到了帳外,順手把帳門掀開一條縫,讓新鮮空氣能進來。
林越轉向鄭鐵山,蹲在他身邊:“現在要從你大腿內側取皮,那裡的皮膚薄,血供好,取下來後恢複快,也不影響你走路、騎馬,就是取的時候會有點疼,你忍忍。”
鄭鐵山點點頭,咬著牙把右腿的褲腿卷起來——大腿內側的皮膚白皙細膩,沒有明顯的血管和疤痕,像塊上好的絲綢,確實是取皮的最佳位置。林越從藥箱裡拿出一小塊炭筆,在皮膚上輕輕畫了個長方形,大小剛好和鄭鐵山手臂上的燒傷創麵一致,長約五寸,寬約三寸,邊緣畫得筆直。
“我會把皮膚切得很薄,大概0.2到0.3毫米,太厚了取皮的地方恢複慢,太薄了植皮的時候容易破。”林越一邊說,一邊用生理鹽水擦了擦畫好的區域,確保皮膚乾淨。他拿起細骨刀,刀刃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卻沒有一絲顫抖。
李小丫趕緊湊過來,手裡拿著乾淨的麻布,隨時準備擦去滲出的血珠。她看著林越的手——那雙手不算大,卻格外穩,指尖捏著細骨刀,輕輕落在炭筆畫好的線上,刀刃貼著皮膚,慢慢劃過,像在紙上描線一樣輕柔。
“彆緊張,馬上就好。”林越的聲音很輕,像在哄孩子。他的刀速很慢,每一刀都恰到好處,沒有傷到下麵的脂肪層,隻帶起一層薄如蟬翼的皮膚,淡粉色的肌理在燈光下幾乎透明,能隱約看到下麵細細的血管。
鄭鐵山咬著牙,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乾草上,卻沒哼一聲。他能感覺到刀刃劃過皮膚的輕微痛感,像被螞蟻咬了一口,卻遠沒有燒傷那麼疼。他看著林越專注的側臉,心裡的緊張慢慢消散——林越的動作太穩了,穩得讓他覺得,這次肯定能成功。
“好了,皮取下來了。”林越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取下來的皮膚,放在鋪著生理鹽水的陶盤裡。那皮膚像片淡粉色的花瓣,邊緣整齊,厚度均勻,在生理鹽水中輕輕浮動,沒有一絲破損。他又從藥箱裡拿出之前準備好的草藥膏——是用蒲公英、金銀花熬的,能止血、消炎,均勻地塗在鄭鐵山取皮的地方,再用乾淨的紗布包紮好,“取皮的地方三天換一次藥,一周就能長好,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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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鐵山鬆了口氣,雖然取皮的地方還有點疼,但想到手臂能保住,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帳外的陳老栓聽到聲音,探頭進來問:“林郎中,取皮順利不?”
“順利,陳叔,皮取下來了,很完整。”林越笑著說,“接下來該植皮縫合了,您要是感興趣,也可以進來看看。”
陳老栓趕緊走進來,看著陶盤裡的皮膚,忍不住感慨:“林郎中,你這手藝真是絕了!我鞣了一輩子皮,也沒見過這麼精細的取皮,比我削皮還薄還勻!”
第三節植皮縫合
林越把陶盤裡的皮片輕輕撈出來,用生理鹽水擦了擦上麵的水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鄭鐵山手臂的燒傷創麵上。他用鑷子輕輕調整皮片的位置,確保皮片完全覆蓋創麵,沒有一絲褶皺,邊緣和創麵的皮膚對齊,像給破了的衣服補補丁,卻比補衣服精細百倍。
“現在要縫合了,會有點疼,你要是忍不住,就喊出來,彆憋著。”林越拿起一根細骨針,穿好桑蠶絲線,線尾打了個小小的結,剛好能卡在針尾的小孔裡。他蹲在鄭鐵山身邊,左手輕輕按住皮片的一角,右手捏著骨針,慢慢把針穿過皮片和創麵邊緣的皮膚——動作輕柔得像在穿繡花針,沒有一絲猶豫。
李小丫站在旁邊,手裡拿著生理鹽水,每隔一會兒就用棉簽蘸點水,擦一擦針和線,防止絲線粘在皮膚上。她看著林越的針腳——每一針的間距都一樣,大概兩毫米,絲線輕輕勒在皮膚上,卻不緊繃,像給皮膚鑲了圈銀邊,整齊得讓人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