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膝蓋砸在鐘表墳場的凍土上時，第一聲鐘鳴正從墳堆深處鑽出來——不是金屬撞響的脆響，是生鏽齒輪啃咬骨頭的悶哼，混著表芯遊絲繃斷的細響，纏在每個人的後頸上。
他是被阿吉拽著跪下去的。上一章末尾那隻從懷表表盤裡爬出來的枯手還扣在阿吉腕子上，青灰色的指甲已經嵌進皮肉，此刻卻猛地發力，將五人齊齊按向地麵。凍土下埋著數不清的懷表、座鐘、腕表，表殼硌得膝蓋生疼，而所有指針都在同一時刻倒轉，滴答聲逆著流進耳朵，像有東西在順著耳道往腦子裡爬。
“不能磕……”陸疤的聲音發顫，她左臉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突然發燙，指尖按上去竟能摸到疤皮下有齒輪轉動的觸感。她懷裡抱著的古董擺鐘玻璃罩早碎了，鐘擺卻在倒轉的指針帶動下瘋狂晃動，鐘錘砸在鐘壁上，每一下都震得人心臟跟著倒跳，“這墳場的鐘是‘引魂契’，三叩之後，咱們的魂就會被倒轉的指針釘在表芯裡……”
話沒說完，第二聲鐘鳴炸響。李娜猛地掙紮起來，二十五歲的禦姐此刻臉色慘白，她腰間彆著的軍用指南針表盤碎成蛛網，指針瘋了似的轉著圈，最後竟直直指向林野的後心。“阿吉鬆手！”她伸手去扯阿吉被枯手纏住的胳膊，卻摸到那隻手的皮膚下全是細小的齒輪，轉得她指尖發麻，“這鬼在借咱們的磕頭算‘時間賬’——上一章咱們動了那隻鎏金懷表，等於欠了它‘時間’，現在要拿命抵！”
蘇九璃沒說話，隻是死死盯著林野身後。那裡不知何時立起了一座一人高的落地鐘，鐘麵蒙著厚厚的灰，卻能隱約看見表盤上沒有數字，隻有十二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而鐘擺上掛著的不是金屬錘，是半塊腐爛的手腕，手腕上還套著一隻女士腕表，指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轉，每倒轉一圈，腕表玻璃上就凝出一層血霧。
“咚！”
第三聲鐘鳴不是來自鐘體，是林野的額頭磕在凍土上的聲音。那隻扣著阿吉的枯手突然鬆開，轉而掐住了林野的後頸，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頸椎擰斷。林野想抬頭，卻發現全身都動不了——不是被鬼按住，是體內的“時間”在被抽走，血液流速變慢，呼吸跟著倒抽，連思維都開始卡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倒轉的指針拖回某個早已消失的時刻。
“林野！”蘇九璃撲了過去，她本想拽開那隻枯手，可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前傾，正好撞進林野懷裡。她的手按在林野胸口，能摸到他心臟跳得又慢又沉，像快停擺的鐘。而就在這時，那隻枯手突然轉向，指尖劃過林野的下巴，猛地將他的臉掰向蘇九璃——
林野的唇撞上蘇九璃的瞬間，落地鐘的鐘擺“哢嗒”一聲卡住了。
不是輕柔的觸碰，是被鬼硬按著的、帶著蠻力的吻。林野能嘗到蘇九璃唇上的涼意，還能聞到她發間混著的表油味，可他動不了，隻能任由那股外力操控著動作。下一秒，他忽然感覺到蘇九璃的回應——她的手扣住了他的後頸，力道甚至比那隻鬼還大，唇齒間的涼意變成了帶著顫抖的熱情，像是在對抗什麼，又像是在迎合什麼。
陸疤和李娜都愣住了，阿吉更是張大了嘴，腕子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卻忘了疼。落地鐘表盤上的黑洞裡開始滲出黑液，順著鐘壁往下流，而那些埋在土裡的鐘表突然集體停擺，倒轉的指針懸在半空，像被凍住的冰錐。
“唔……”林野猛地睜開眼。
後頸的力道消失了，蘇九璃的手還扣在他脖子上，唇瓣還貼在他的唇上。落地鐘不見了，凍土上的鐘表依舊倒轉著指針，可那股要把魂抽走的寒意沒了，隻有蘇九璃身上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慌。
蘇九璃先反應過來，猛地推開他，踉蹌著後退兩步，背過身去。林野能看見她耳尖紅得快要滴血，連後頸的發絲都在發顫。
“剛、剛才……”阿吉撓了撓頭，腕子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隻留下幾個淺淡的印子，“那鬼呢？”
陸疤蹲下身，撿起一塊掉在地上的表殼。表殼裡的機芯已經鏽成一團，隻有一根細如發絲的遊絲還在微微顫動，方向卻是正轉的。“走了。”她聲音有些發啞，左臉上的疤不燙了，卻留下了幾道細小的齒輪印，“應該是剛才那一下……把‘時間賬’抵了。”
林野摸了摸自己的唇，指尖還殘留著蘇九璃的溫度。他看向蘇九璃的背影，喉嚨發緊：“今夜……應該是安全了吧？”
沒人應聲。李娜彆過臉，假裝研究地上的鐘表；阿吉撓著頭傻笑；陸疤則盯著手裡的表殼，眼神複雜。蘇九璃慢慢轉過身，臉頰還是紅的，卻避開了林野的目光，伸手拂了拂衣襟上的塵土，聲音細若蚊蚋：“剛才是鬼控著你……我不是故意的。”
林野“哦”了一聲，心裡卻亂得像纏在一起的表鏈。他想起剛才蘇九璃的回應——那絕對不是被控製的樣子，明明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熱情，像是怕他被鬼拖走，要用這種方式把他拉回來。
夜風卷過鐘表墳場，那些倒轉的指針突然齊齊頓了一下，然後以更慢的速度繼續倒轉。陸疤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彆放鬆。這墳場的鐘，一天倒轉十二圈。咱們隻抵了一圈的賬。”
林野心裡一沉。他看向蘇九璃，對方正好也抬眼看他，四目相對，兩人又同時彆開臉。阿吉還在傻樂：“那剛才林哥和蘇姐那一下還挺管用，下次鬼再來，要不……”
“閉嘴！”蘇九璃和林野異口同聲地打斷他。
阿吉嚇得一縮脖子。李娜扯了扯他的胳膊，示意他彆說話。陸疤將手裡的表殼扔在地上，表殼落地時，正好和另一塊表殼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哢嗒”聲——像是某個鐘表的指針，又往前倒轉了一格。
林野盯著地上倒轉的指針，忽然覺得喉嚨裡有點發堵。他想起剛才蘇九璃扣在他後頸上的手，想起她唇齒間的溫度，還有她紅透的耳尖。原來被鬼控製著吻上去，和被人強吻回來，是這種感覺。
夜風裡，又傳來一聲極輕的滴答聲。這一次，聲音是正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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