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格外清冽，林野沿著詭舍外的石子路慢慢走。月光被雲層切割成細碎的銀片，落在他肩頭時，像落了層薄霜。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周遭的空氣忽然變得粘稠起來——原本熟悉的街燈開始扭曲，光暈裡浮著細小的、閃爍的光點，腳下的石子路不知何時換成了青灰色的磚，磚縫裡冒出幾株葉片半透明的草，指尖碰上去，竟有種冰涼的絲絨感。
他猛地頓住腳步。眼前本該是巷口老槐樹的地方，此刻立著一座朱紅色的角樓，飛簷上掛著銅鈴，卻聽不到半點聲響。角樓的門虛掩著，裡麵透出昏黃的光，隱約能看到牆上掛著些卷軸，畫著他從未見過的山川河流，河流裡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泛著光澤的黑色霧氣。
林野皺起眉，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剛靠近角樓，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股帶著墨香的風卷了出來，裡麵似乎有人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聲音像浸在水裡，模糊不清。他正想凝神細聽，耳邊突然炸響一陣尖銳的蟬鳴——明明已是深秋，哪來的蟬？
下一秒，眼前的角樓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迅速暈開、消散。街燈恢複了正常的光暈，腳下的青灰磚變回了硌腳的石子，那株半透明的草早已不見蹤影，隻有老槐樹的葉子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林野站在原地，掌心竟沁出了薄汗，方才角樓裡那股墨香，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回到詭舍時，天已蒙蒙亮。他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卻見蘇九璃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裡翻著一本線裝書，晨光透過紗簾落在她側臉，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
“醒了？”她抬眼看來，嘴角噙著點笑意，“出去轉了這麼久，撿到寶貝了？”
林野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不是撿寶貝，是撞見了點怪事。”他把角樓的事說了一遍，包括那些畫著黑霧河流的卷軸。
蘇九璃合上書，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敲著：“朱紅角樓，墨香，黑霧河……聽起來像是‘藏珍閣’的影子。”
“藏珍閣？”
“算是個傳說吧。”她解釋道，“據說那是個遊走在虛實之間的地方，專門收存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被詭域吞噬的城鎮地圖，能照出前世的銅鏡，還有……像阿霜這樣，本該消散卻留存下來的魂體。”
林野心頭一動：“你的意思是，那地方真的存在？”
“存在，又不存在。”蘇九璃笑了笑，“就像水裡的月亮，你能看見，卻摸不著。但偶爾，它會不小心映在誰的眼裡，就像你昨晚那樣。”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你彆忘了，這世上能看見‘月亮’的，不止我們。”
這話倒是提醒了林野。他們總覺得自己在與詭域周旋時是孤獨的，可昨晚那角樓的出現，還有玄機子偶爾提及的“同行”，都在暗示一件事：這個世界縱然怪力亂神橫行，卻絕非無人察覺。總有人在暗處注視著這一切，或許是某個守在老宅裡的老者，或許是街頭擺攤算卦的先生，又或許，是像秦峰、顧硯這樣，看似普通卻藏著本事的人。
中午時分，客廳裡熱鬨起來。溫阮燉了鍋排骨湯，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阿吉正搶著給趙小滿盛湯，被陸疤一筷子敲在手上：“讓新人先盛，沒點規矩。”
“哎喲！”阿吉捂著胳膊哀嚎，“陸疤姐你這是家暴！我要找玄機子評理！”
玄機子撚著胡須，慢悠悠道：“該，讓你搶食。”逗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辰辰坐在寶寶椅上，拿著小勺子舀湯，湯汁沾了滿臉，溫阮笑著拿紙巾給他擦臉，眼角的溫柔能滴出水來。
阿霜靠在沙發上，紅色的裙擺鋪開，手裡把玩著一枚玉佩——那是林野前幾天從一個廢棄詭域裡帶出來的，據說能安神。她看著鬨哄哄的眾人，眼底難得有了暖意。
秦峰和顧硯剛從外麵回來，手裡提著個木盒，裡麵裝著些黃紙朱砂。“法器鋪的老板說，這朱砂摻了桃木汁，能解詭氣，複原卷宗應該夠用。”秦峰把盒子放在桌上。
顧硯補充道：“另外，我讓人查了蛇鱗會的動向，他們最近在城郊的廢棄工廠聚集，怕是在準備什麼。”
林野剛想開口，蘇九璃卻先端起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蛇鱗會的事暫且不論，我倒想起林野今早說的藏珍閣。”她把角樓的事簡略說了說，目光掃過眾人，“你們覺不覺得，我們好像一直站在一扇門的邊緣？”
阿吉啃著排骨，含糊不清道：“啥門？第八扇門嗎？”
“不止。”蘇九璃搖頭，“我說的是這整個世界。”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麵輕輕劃了個圈，“有意思的事情多著呢，這天地的複雜，可比你想象的要深。我不是說血門那種詭域裡的凶險，而是我們此刻坐著的這片地方，腳下踩著的土地。”
她看向趙小滿，眼神溫和卻帶著點認真：“小滿你剛加入，可能覺得我們對付的隻是那些看得見的詭物，但其實，藏在日常裡的秘密更多。就像街角那家開了百年的雜貨鋪，老板永遠是那個樣子；就像每逢初一十五，山腳下的老廟總會響起鐘聲，哪怕早就沒了和尚。”
阿九姐點頭附和：“我小時候在鄉下住，村裡的老人們都說，晚上聽到墳頭有哭聲，彆害怕，那是‘守夜人’在清點數目。當時以為是嚇唬小孩的，現在想來，那些‘守夜人’，或許就是盯著詭域的人。”
玄機子歎了口氣：“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我輩能做的，不過是守住眼前這方寸安穩罷了。”
林野看著眾人，心裡那點因角樓而起的迷茫漸漸散去。他舀了勺排骨湯，溫熱的湯汁滑入喉嚨，暖意從胃裡蔓延開來。窗外陽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知道，在這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有無數雙眼睛，正和他們一樣，注視著那些遊走在虛實之間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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