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台的黑暗比想象中更稠，像化不開的墨。林野掀開紅簾時，一股濃烈的桐油味撲麵而來，混著點若有似無的腐木氣息，嗆得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七個模糊的人影背對著門口，圍在角落裡的木箱旁，聽見動靜齊刷刷轉頭。昏黃的應急燈懸在頭頂，光線透過布滿蛛網的罩子灑下來，在他們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像貼了層破碎的木偶皮。
“新來的？”一個高瘦男人往前站了步，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夾克，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把玩著把折疊刀，刀刃在光裡閃著冷光，“我叫高明，來了三天了。”
他的目光在林野、蘇九璃和沈瑤身上轉了圈，最後停在林野臉上，突然笑了：“看你們這樣子，不像乾體力活的。是……軍方的人？”
林野沒接話，隻是掃過另外六個人。兩個中年婦女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眼神警惕；三個年輕男人靠在木箱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箱蓋，節奏整齊得像被人操控著；最角落裡縮著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懷裡抱著個工具箱，頭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彆緊張，都是來乾活的。”高明收起折疊刀，往旁邊讓了讓，露出身後的木箱，“這箱子裡是以前的舞台零件，木偶頭、戲服碎片什麼的，李看守不讓碰，但我覺得……這裡麵藏著線索。”
他湊近幾步，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誰聽見：“我知道你們有辦法。咱們合作，找到傀儡師的下落，任務完成後，獎勵我分三成就行。要是你們不願意……”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紋路裡積著灰，“這劇院晚上可不太平，多個人手，多條活路，對吧？”
林野看著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心裡冷笑。哪有剛見麵就談合作分獎勵的？這高明的話裡，怕是摻了不少水分。
蘇九璃在他身後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遞來個眼神——不對勁。
沈瑤突然開口，聲音清冷：“李看守說，碰後台的木偶會出事。高先生不怕？”
高明的臉色僵了下，隨即又笑了：“富貴險中求嘛。再說了，那些規矩說不定是騙人的，老東西想獨吞好處也不一定。”
他拍了拍身邊的木箱：“我看這樣，今晚咱們輪流守夜，畢竟這地方邪門得很。前半夜我來，後半夜……”他看向林野，“就麻煩幾位了？”
“不用。”林野打斷他，“我和蘇九璃守前半夜，後半夜讓那三位小哥來。”他指了指靠在木箱上的三個年輕人，他們聞言猛地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像被戳中了痛處。
高明的笑容淡了下去：“林兄弟這是不給麵子？”
“不是不給麵子。”林野的目光落在他磨得發亮的鞋跟上，那上麵沾著點暗紅的粉末，像乾了的血跡，“是覺得高先生的‘合作’，有點太急切了。”
僵持的功夫，應急燈突然閃爍了兩下，光線暗下去的瞬間，林野看見高明的影子在牆上動了動——他明明站著沒動，影子的手卻抬了起來，做出個提線的動作。
“哢噠”一聲，燈又亮了，影子恢複正常，像剛才的一切隻是錯覺。
“行，聽林兄弟的。”高明突然鬆了口，往後退了步，“那我們先去收拾舞台，你們……自便。”他帶著另外六個人往外走，經過林野身邊時，故意撞了他一下，低聲說，“彆後悔。”
等人都走了，沈瑤才皺起眉：“那三個年輕人的影子，剛才沒跟著動。”
林野點頭。正常情況下，人動影動，可剛才燈閃時，那三個人的影子像釘在地上似的，紋絲不動，反倒高明的影子活泛得詭異——這不合常理，除非……他們的影子被什麼東西換掉了。
“他想讓我們守前半夜，是想讓我們當誘餌。”蘇九璃走到木箱旁，沒碰，隻是盯著上麵的鎖，“李看守說午夜後彆在後台逗留，他偏讓我們守到後半夜，就是想看看，違反規矩會觸發什麼。”
林野想起門上的提示：【彆撿掉落的木偶零件，尤其是眼睛。】【午夜後彆在後台逗留，聽見唱戲聲就閉眼。】【牽絲的人，未必是人。】
高明想讓他們踩雷，試探鬼的殺戮法則，自己好坐收漁利。這算盤打得，倒是精明。
“走，上去看看。”林野轉身往後台的樓梯口走，那裡掛著塊木牌，寫著“道具閣樓”，字跡被蟲蛀得坑坑窪窪，像無數隻眼睛。
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發出“吱呀”的慘叫，每一步都像踩在朽骨上。越往上走，桐油味越淡，取而代之的是股淡淡的脂粉香，像老式劇團裡女演員用的那種，甜得發膩。
閣樓的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裡麵出乎意料地整潔，貨架上擺著一排排木偶頭，眉眼精致，塗著鮮豔的油彩，隻是眼睛都空著，黑洞洞的，看得人心裡發毛。
“這些木偶……很新。”蘇九璃拿起一個旦角木偶，手指拂過它的臉頰，觸感光滑，沒有一點老化的痕跡，“像是最近才做的。”
沈瑤打開旁邊的抽屜，裡麵整齊地疊著戲服，絲綢的料子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澤，針腳細密，連盤扣都嶄新如初。“李看守說這劇院停了十年，可這些東西……”她拿起件繡著鳳凰的披風，“這絲線是去年才出的新款，不可能是十年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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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走到窗邊，推開積灰的木窗。外麵的霧更濃了，白茫茫的一片，隱約能看見劇院的招牌在霧裡晃動，“牽絲劇院”四個字扭曲著，像在哭。
他突然明白了。
這劇院根本不是“停了十年”，而是一直在“被修複”，或者說，一直在“被複刻”。那些新的木偶、新的戲服，都是照著舊的樣子做的，做這些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個“消失的傀儡師”。
而高明，恐怕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他故意拋出合作的誘餌，想讓林野他們去觸碰那些“新東西”，觸發傀儡師的禁忌——畢竟，誰會對破壞自己作品的人客氣呢？
“下去吧。”林野關上窗，“高明要是還在下麵，該著急了。”
下樓時，果然看見高明站在後台門口，見他們下來，立刻迎上來：“怎麼樣？上麵有發現嗎？”
林野看著他眼裡的急切，突然笑了：“高先生，合作的事，算了吧。”
高明的臉沉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林野走到他麵前，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想讓我們半夜留在後台，試試碰木偶頭會不會出事，試試聽見唱戲聲不閉眼會怎樣，對吧？”
他指了指高明的鞋跟：“你鞋上的紅粉末，是閣樓裡新木偶的顏料吧？你早就上去過了，知道上麵有東西，卻故意不說，就是想讓我們當你的探路石。”
高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被抽走了血。
“可惜啊，”林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劇院的東西是新的，要不了多久就能修好。但你心裡的鬼，怕是藏不住了。”
說完，他沒再看高明僵在原地的樣子，和蘇九璃、沈瑤轉身走向舞台。應急燈的光在他們身後拉長影子，像三根無形的線，輕輕牽著，走向那片更深的黑暗。
而高明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拉長，最後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的形狀，關節處“哢噠”作響，像在嘲笑他的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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