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以一種前所未見的速度,沉入了一種令人心悸的黑暗。
那並非城市夜晚被萬家燈火溫柔稀釋的、帶著人間煙火的暗。
這是一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濃墨般的黑。仿佛有人用巨大的黑絨布,將整個天空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紫藍色的詭異天幕徹底消失,沒有月亮,沒有熟悉的北鬥七星,甚至連人造衛星劃過天際的光痕也徹底不見。隻有一片吞噬一切視覺的空洞。
偶爾,遠方那片如同巨獸匍匐的陌生森林深處,會亮起幾點飄忽不定的、幽綠或慘白的光點,它們緩慢移動,時而聚攏,時而散開,不像螢火蟲,更像是某種未知生物在黑暗中窺視的、冰冷的瞳孔。
斷電是意料之中的。
當最後一絲天光被大地吞沒,整個小區,不,是目之所及的所有世界,瞬間沉入了史前時代般的黑暗。
幾秒鐘後,零星的幾點燭光或手電光在鄰近的樓房裡怯怯地亮起,像風中殘燭,非但無法帶來安慰,反而勾勒出窗口後一張張驚恐模糊的人臉,隨即又迅速被拉上的窗簾掩蓋,仿佛害怕這點微弱的光亮會招致什麼不祥之物。
斷水也緊隨而至,王睿之前試圖擰開水龍頭,隻發出幾聲乾澀的、如同垂死之人喉嚨裡咯咯聲的“哢哢”響動,再無滴水。
周澤翻箱倒櫃,終於在廚房抽屜深處找出幾根落滿灰塵的白蠟燭和一盒受潮的火柴。
他劃了好幾根,才終於點燃一根。昏黃、搖曳的燭光勉強驅散了客廳一小片的黑暗,卻讓房間其他角落的陰影顯得更加深邃、扭曲,仿佛有活物在其中蠕動。
燭淚一滴滴落下,在茶幾上凝固成不規則的血紅色斑塊。
王睿和李浩癱坐在沙發上,臉上還殘留著下午狂奔後的潮紅與深入骨髓的驚懼。李浩的嘴唇一直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眼神發直,空洞地望著跳動的燭火,仿佛能從裡麵看到答案。
王睿則相對鎮定些,但緊握的拳頭和不時側耳傾聽窗外動靜的姿態,暴露了他內心的緊繃。
“徹底停了。”王睿啞著嗓子說,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他走回客廳,沉重地坐下,沙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澤子,家裡有吃的嗎?”
周澤這才從母親失蹤的、持續噬咬著他內心的焦慮中暫時掙脫,想起現實的問題。他舉著蠟燭走進廚房,打開冰箱。
一股混合著食物開始腐敗的微酸氣味撲麵而來,冷藏室裡的燈自然不會亮。
借著燭光,能看到裡麵隻有半盒已經分層、顯然變質的牛奶、幾個孤零零的雞蛋、一些蔫黃發軟的蔬菜和一小碗覆蓋著冷凝水的昨晚剩菜。
“不多。”周澤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絕望。
他平時很少關心這些柴米油鹽,此刻才痛切地意識到,那個隻需開口就能得到溫飽的世界已經一去不返。
他打開櫥櫃,裡麵還有五包擠在角落的方便麵,半袋大概兩三斤重的大米,以及小半桶食用油。這就是他們目前所有的糧食儲備。
三人沉默地將能即食的東西——幾包獨立包裝的餅乾、一小袋皺巴巴的牛肉乾——拿出來,就著周澤從儲物間翻找出來的幾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默默地、機械地吃著。
乾燥的餅乾碎屑噎在喉嚨裡,需要用力吞咽才能下去。食物勉強緩解了胃部的空虛感,卻無法填補內心那巨大的、如同窗外黑暗般的恐慌空洞。
“我們……我們會不會死?”李浩突然帶著明顯的哭腔問道,手裡的半塊餅乾掉在地上,碎屑灑了一地。他的問題像一根針,刺破了房間裡勉強維持的平靜。
“彆胡說!”王睿立刻嗬斥道,但聲音裡缺乏底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政府……軍隊肯定會來救我們的!這隻是暫時的!可能……可能是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極端自然現象……”
周澤沒有接話。
他舉著蠟燭走到窗邊,再次小心翼翼地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望向外麵那片死寂而陌生的黑暗。
救?
怎麼救?
世界的基礎結構似乎都被改變了,通訊完全中斷,原有的交通網絡和地理坐標恐怕都已失效,救援從何而來?
他想起下午那吞噬學校的、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那如同活物般蠕動、帶著利齒口器的肉藤,還有遠處那震人心魄、絕非地球已知生物能發出的咆哮……這根本不是地震、洪水那種意義上的災難。這是世界的“規則”被改寫了。
“那些藤蔓……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王睿也走過來,壓低聲音,仿佛怕驚動窗外的什麼存在,他的目光也投向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
“不知道。”周澤搖頭,聲音乾澀。
他想起物理課上劉老師講到時空、質量時那癡迷而專注的神情。
那些原本抽象、隻存在於課本和理論中的概念,此刻以最殘酷、最直觀的方式具現化了。
這不是板塊運動或者氣候異常,這是空間本身被粗暴地折疊、展開、拚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