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饑餓麵前失去了均勻的流速。
有時仿佛凝滯不動,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膠水中掙紮;有時又飛快流逝,當你從昏沉中驚醒,發現天色已然改變。
周澤靠在牆角,試圖用睡眠逃避胃裡那把不停灼燒的火焰,但饑餓像最狡猾的寄生蟲,鑽入他的夢境。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荒蕪的曠野,腳下是龜裂的土地,天空中盤旋著巨大的、長著肉翅的陰影。
他拚命奔跑,尋找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直到在一條乾涸的河床裡,發現了一具半埋在泥沙中的骸骨。
他跪下去,徒勞地啃咬著冰冷的骨頭,那堅硬的觸感如此真實,將他猛地驚醒。
醒來後,嘴裡似乎還殘留著沙土和骨粉的錯覺。胃部的絞痛更加清晰。
他看了一眼角落裡那幾個油紙包,喉嚨不受控製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乾裂的嘴唇傳來一陣刺痛。
那是他的“儲備”,是他在這個黑暗新世界裡,用無法想象的代價換來的生存資本。
但他沒有立刻去動它們。一種奇怪的、近乎自虐的克製力在他體內滋生。他想看看,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裡,這具身體還能承受多久。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待。
走廊裡不再有激烈的打鬥聲,但並非恢複了平靜。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令人不安的死寂,間或被一些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打破——那是幸存者們像老鼠一樣,在各自巢穴裡活動,或者小心翼翼地探查外界的聲音。
偶爾,會有一兩聲短促的、被強行壓抑下去的驚呼或哭泣,很快又歸於沉寂。
周澤偶爾透過貓眼觀察。他看到對麵那戶人家的門開了一條縫,一雙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又迅速關上。
他看到樓下有人影飛快地穿過樓道,懷裡似乎揣著什麼東西。
每個人都像驚弓之鳥,彼此提防,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猜忌和恐懼。
資源的匱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變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信任成了最奢侈的東西。
第三天,周澤的儲備消耗了近半。那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能量的渴望,開始壓倒一切雜念。
理智的堤壩在生理需求的潮水麵前,顯得岌岌可危。他發現自己盯著那幾個油紙包的時間越來越長,腦子裡不受控製地計算著它們還能支撐多久。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敲門聲。很輕,很有規律,三下,停頓,再三下。
是老張。
周澤沒有立刻開門。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鏡子前鏡麵已經蒙塵),看著裡麵那個模糊的人影——臉頰凹陷,眼神渾濁而銳利,嘴唇乾裂起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頹敗又危險的氣息。他幾乎認不出自己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將消防斧藏在門後容易拿到的地方,然後才緩緩打開了門。
老張站在門外,依舊是那身臟兮兮的西裝,但眼神比上次更加精明。他像狗一樣輕輕抽動了一下鼻子,目光越過周澤,快速掃視了一下屋內,尤其是在地板那些不易察覺的汙漬和角落被掩蓋的雜物上停留了一瞬。他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看來,你適應得不錯。”老張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意味。
周澤沒有回答,隻是側身讓他進來。
老張這次沒有帶水,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在茶幾上——是十幾顆看起來還算乾淨的、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野果,以及一小塊用透明塑料包裹著的、顏色深暗的肉乾。
“嘗嘗鮮。”老張說,“果子是附近樹上摘的,試過,沒毒。肉乾……是彆的貨色,風乾的,耐放。”
周澤的目光落在那些食物上,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他強行移開視線,看向老張:“條件?”
老張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陰森。“聰明人。兩個選擇。一,用你剩下的‘儲備’換這些,再加半瓶乾淨水。二……”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告訴我,這層樓,還有哪家……比較‘肥’?或者,哪家看起來快撐不住了?”
周澤的心猛地一沉。老張不再滿足於被動交易,他開始主動尋找“貨源”。而自己,因為“處理”過王睿,顯然被他視為了可以合作、或者說可以利用的對象。
這是一個更深的泥潭。提供信息,意味著成為幫凶,將死亡引向曾經的鄰居。拒絕,則可能失去眼前救命的食物和水,甚至可能引起老張的敵意。
饑餓像一條毒蛇,在他耳邊嘶嘶作響,催促著他做出選擇。
生存的邏輯簡單而殘酷:要麼消耗自己的“儲備”,要麼……消耗彆人的“存在”。
周澤看著老張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茶幾上那誘人的野果和肉乾。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岔路口,一條路通往暫時的緩解和更深的自責,另一條路……則通往徹底的墮落和……可能的“共贏”。
他沉默了幾秒鐘,這幾秒鐘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最終,他抬起眼,迎上老張的目光,聲音乾澀地開口:
“斜對門……昨天死了個胖子。家裡可能還有東西。而且……”他停頓了一下,仿佛需要積蓄力氣才能說出後麵的話。
“……他一個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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