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像把鈍刀,鋸開108宿舍的窗簾縫隙。詹曉陽在睡夢中蜷縮,昨夜籃球場的嘶吼仍黏在耳膜,水泥地的灼熱、中醫班猩紅球衣晃動的殘影。他正夢見自己被困在巨大胸腔裡,肋骨如籃架圍攏,心跳聲如運球轟鳴。
咣當!
門板撞牆的巨響劈碎夢境。詹曉陽驚坐起身,慌忙的摸著眼鏡戴上。逆光中,班主任蔡老師的剪影堵在門口,外衣下擺如怒濤般翻卷。
都起來!吼聲震得床架嗡鳴。
黃朝彬從上鋪滾落,裹著被子摔在地麵。汪楷的鼾聲戛然而止,肥碩身軀蝦米般弓起。遊金彥本能跳下床立正,裸背撞到鐵架床,疼得齜牙咧嘴。
蔡老師指尖挨個點過眾人:行啊你們!福爾馬林潑人?怎麼不用解剖刀捅呢!
詹曉陽摸到眼鏡戴上。蔡老師鏡片後的眼睛赤紅如注射過腎上腺素,嘴角白沫沾著清晨的光。
老師,是他們先......鄭世林剛開口就被打斷。
閉嘴!蔡老師踹翻牆角臉盆架,搪瓷盆哐啷滾到詹曉陽腳邊,學生科電話打到我家裡!章科長說要是他年輕二十歲,早拿手術鉗把你們那個那個都剪了,看把你們一個個給能的。
滿室死寂。楊亦濤偷偷把《局部解剖學》塞到枕下。謝安友的棉被微微顫抖,像藏了隻受驚的兔子。
站成一排!蔡老師扯開最近床鋪的蚊帳。
十幾個人赤腳列隊水泥地,寒意順腳心竄上脊柱。
籃球賽贏球很好,蔡老師聲音驟降,冷如手術台金屬托盤,賽後鬥毆很蠢。傷著了怎麼辦,還用福爾馬林——她突然看向班長遊金彥,“誰的主意?
詹曉陽此刻他喉頭發緊:我......
我乾的!汪楷踏前半步,他們先砸酒瓶!
英雄!蔡老師冷笑,要不要頒個見義勇為獎?用不用我把你保送公安大學?
遊金彥急插話:老師,我們沒動手!
潑福爾馬林比動手更惡毒!蔡老師指尖戳向虛空,知道中醫班家長打電話都學校來投訴了。
黃朝彬倒吸涼氣:明明是紅藥水......
輿論管你真相嗎?蔡老師突然疲憊地揉眉心,醫學生,未來醫生,被傳成生化恐怖分子——你們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染汙點!
陽光偏移,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絮。詹曉陽看見蔡老師鬢角白發如銀絲閃爍,昨夜或許真的一宿未眠。
每人寫兩千字檢查,最終判決落下,周一交到我辦公室。再有下次——掃視眾人的眼神如手術刀鋒利,全部給你們記大過處理。
門砰然關上,餘震在寂靜中擴散。八人僵立良久,汪楷突然踹向鐵床:
憋著!遊金彥低吼,還嫌不夠亂?
委屈如沼氣彌漫。黃朝彬捶牆嘟囔憑什麼,鄭世林把毛巾摔進水盆,楊亦濤翻出稿紙狠狠劃線。詹曉陽默默拾起搪瓷盆,盆底凹坑如委屈的嘴。
正當宿舍沸騰怨氣時,門又被推開。
請問......嗓音帶著遲疑的沙啞,遊班長在嗎?
來人斜倚門框,晨光鍍亮他刺蝟般豎立的短發。黑皮夾克敞著懷,胸前掛著大金鏈子,在陽光發射下一閃一閃的,很刺眼。鏈子下露出內裡猩紅球衣——昨夜中醫班的戰袍。他右手夾著條紅色煙盒,左手拎塑料袋。
東哥!汪楷肌肉繃緊,來找事?
被喚作東哥的少年卻笑了。他牙齒很白,像某種食草動物,與一身江湖氣形成古怪反差。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汪楷臉上。
胖子,他遞出煙盒,軟華子,剛拆的。
紅色煙盒落在汪楷掌心,如未爆彈靜止。108宿舍全員怔忡,防守陣型僵在半途。
昨晚的事,東哥抓了抓頭發,耳釘閃出銀光,哥們兒喝大了,回來聽說被你們打爆,腦抽來找事。他抱拳作揖,賠個不是。
東哥把塑料袋擱桌上:學校裡不能喝酒,買了點雪糕,給兄弟們降火。
詹曉陽審視這位浩南哥。他眼周浮腫,顯然宿醉未消,但眼神清亮坦蕩。皮夾克袖口磨損嚴重,球鞋卻是嶄新耐克。
比分記著呢,東哥自嘲一笑,58比24,恥辱柱釘死了。
汪楷捏著華子煙盒,像握著手雷:所以?
所以服氣,東哥直視他,你們戰術牛,我們輕敵活該。
遊金彥警惕道:章科長讓你來的?
扯淡,東哥嗤笑,老子十五歲就自己擦屁股。他忽然正色,江湖規矩,輸球不輸人。
這句話擊碎最後防線。汪楷拆開煙盒散了一圈,不過大家隻拿在手裡,沒抽。這是學校有規定呀不允許在宿舍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