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頭躍下,衝入無邊無際的叛軍人潮,李鐵崖的感覺並非恐懼,而是一種徹底的、燃燒殆儘的空白。
視野被猙獰的麵孔、揮舞的兵刃和噴濺的鮮血填滿。耳中充斥著金屬碰撞的刺耳刮擦、垂死的哀嚎和自己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身體早已超越了疼痛的極限,隻剩下機械的揮舞、劈砍、格擋。鐵槊每一次揮動都沉重萬分,仿佛不是在殺敵,而是在黏稠的血漿中艱難劃行。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中幾創。他隻知道向前,向著記憶中叛軍撞木和樓車集中的方向,拚命地向前突進。韓七、小乙,還有其他幾個還能喘氣的袍澤,緊緊跟在他身後,組成一個微小卻異常堅韌的錐形陣,在叛軍的浪潮中艱難地刺出一道血痕。
他們的目標明確而瘋狂——毀掉那些能威脅城牆根基的攻城器械!
叛軍顯然沒料到這群窮途末路的守軍竟敢主動出擊,前鋒陣腳出現了一絲混亂。但很快,更多的叛軍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刀槍劍戟如同密林般攢刺而來!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屍體之上,每一步都伴隨著死亡。
一名跟著李鐵崖跳下來的老卒,為了替他擋住側麵刺來的長槍,被數柄兵器同時洞穿,他用最後的氣力死死抱住一名叛軍的腿,發出嗬嗬的怪響。
另一名傷兵咆哮著將火把扔向一架樓車的木質底座,自己卻被亂刀砍倒。
人,一個接一個地減少。
李鐵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洪爐的頑鐵,正在被瘋狂地鍛打、消耗,直至徹底崩碎。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揮槊全憑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誌在支撐。
就在他感覺最後一絲力氣也要耗儘,即將被黑色的人潮徹底吞沒時——
異變陡生!
大地,開始微微震顫。
起初,這震動混在戰場巨大的喧囂和腳步聲中,並不明顯。但很快,那震動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如同沉悶的鼓點,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
緊接著,一陣不同於叛軍號角的、更加蒼涼悠遠卻又帶著無邊殺意的號角聲,從戰場的東方——涿陽城的身後,穿透喧囂,清晰地傳來!
嗚——嗚嗚——
那號角聲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瘋狂廝殺的戰場的為之一靜。
所有聽到這號角聲的人,無論是城上殘存的守軍,還是城下正在圍攻李鐵崖的叛軍,都不由自主地動作一滯,驚疑不定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鐵崖也猛地一震,模糊的意識被強行拉回現實。他奮力格開一把劈來的彎刀,循聲望去。
隻見東方地平線上,煙塵滾滾,如同一條黃色的巨龍,正以極快的速度席卷而來!煙塵之下,是如林的旌旗!玄色為底,火紅的紋路如同燃燒的火焰——那是義武軍的旗幟!
而在那旗幟之下,是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的騎兵!黑色的鐵甲反射著陰沉的天光,馬蹄翻飛,踏碎大地,鋒利的馬槊如同死亡的森林,直指叛軍大營的側後翼!
援軍!
真的是援軍!
而且不是步兵,是速度最快、衝擊力最強的騎兵!王處存竟然派出了麾下最精銳的騎兵先鋒!
這一刻,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劫後餘生的激動,如同火山般在李鐵崖和所有守軍胸中爆發!他們真的等到了!不是在絕望中死去,而是在希望降臨的時刻!
“援軍!是咱們的騎兵!”
“王帥!是王帥的旗!”
“殺啊!兄弟們!殺光這些叛賊!”
城頭上,僅存的幾個守軍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呐喊,原本枯竭的身體裡仿佛又湧出了一絲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