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陰暗潮濕,堆滿了劈好的木柴和廢棄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朽木和塵土的味道。李鐵崖迅速找到一件不知哪個雜役遺棄的、同樣散發著汗臭的舊布衫換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背後被熱水燙紅的皮膚,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昏沉的頭腦更加清醒。
他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借著柴房縫隙透入的微光,再次在腦海中飛速複盤。
申時,後園暖閣。這是吳老丈情報和廚房雜談都提及的、鄭元規可能出現的地點。但暖閣周圍環境如何?守衛布置怎樣?從廚房這裡如何能避開耳目靠近?
他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在府中相對自由地走動,而不引起懷疑。
機會很快來了。
一個瘦小的雜役抱著幾根木柴罵罵咧咧地走進柴房:“媽的,暖閣那邊催命似的要柴火,地龍燒得那麼旺還嫌不夠熱,凍死鬼投胎嗎……”
李鐵崖心中一動,立刻上前,啊啊地比劃著,指著對方懷裡的柴火,又指指自己,做出幫忙搬運的手勢。
那雜役正嫌活多,見這個新來的啞巴傻大個主動要幫忙,樂得清閒,便分了一半柴火給他,嘟囔著:“算你還有點眼力見!跟著我,送到暖閣那邊就回來,彆亂跑衝撞了貴人!”
李鐵崖連忙點頭,抱起那捆沉重的木柴,低著頭,跟在那雜役身後,走出了柴房。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幾道回廊,越往裡走,景致越發精致,巡邏的護衛也明顯增多,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經過的下人。那雜役顯然習慣了,低頭快步走著。李鐵崖則愈發小心翼翼,將氣息收斂到極致,每一步都踏得輕而穩,如同最警惕的狸貓。
終於,來到一處月亮門前,門內似乎是一個小巧精致的花園,遠處隱約可見一座飛簷翹角的暖閣。門口守著兩名帶刀護衛,比彆處的更加精悍。
“乾什麼的?”護衛攔住去路。
雜役連忙賠笑:“軍爺,是小的,送柴火來的,暖閣那邊催得急。”
護衛檢查了一下柴火,又打量了一下李鐵崖:“這生麵孔是誰?”
“是廚房新來的幫工,啞巴,有力氣,來幫忙搬柴的。”雜役趕緊解釋。
護衛又盯著李鐵崖看了幾眼,尤其在他空蕩的袖管上停留片刻,揮了揮手:“進去吧,動作快點,放下柴火立刻出來!”
“是是是!”雜役連聲應著,帶著李鐵崖快步走進月亮門。
一入園子,李鐵崖的目光便飛速掃視。暖閣建在一處假山環繞的僻靜角落,隻有一條曲徑通幽的石子路通往閣門。閣子周圍視野開闊,不利於隱藏。此時閣門緊閉,外麵站著四名按刀而立的護衛,目光如鷹隼般巡視著四周。想要強攻,絕無可能。
雜役帶著他走到暖閣側後方的一處小柴房,將木柴放下,便催促著李鐵崖趕緊離開。
就在他們轉身欲走之時,暖閣的門忽然“吱呀”一聲從裡麵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袍、麵容清瘦、留著三縷長須的中年文士,在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的陪同下,緩步走了出來。他手中似乎還拿著一卷文書,邊走邊低聲對管家吩咐著什麼。
鄭元規!
李鐵崖的心臟猛地一縮!血液似乎瞬間湧向四肢百骸,又驟然冷卻!目標,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距離他不過二十步!
幾乎是本能,他的右手肌肉瞬間繃緊,下意識就要摸向藏在腰後的匕首!
但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刀柄的刹那,他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不行!
時機不對!地點不對!
這裡視野開闊,護衛環伺,他隻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一旦失手,或者即便得手,也絕無可能從這四名精銳護衛和聞訊趕來的更多守衛中逃脫!必死無疑!
而且,鄭元規隻是出來片刻,吩咐完事情,很可能立刻就會返回溫暖的閣內。
必須忍耐!
李鐵崖強迫自己低下頭,掩蓋住眼中一閃而逝的駭人殺機,腳步不停,跟著那雜役向外走去。他的後背肌肉緊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幾名護衛投來的、如同實質般的審視目光,仿佛要將他的脊背刺穿。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直到走出月亮門,重新回到相對開闊的回廊,那如同針紮般的目光才稍稍減弱。
“快點快點!磨蹭什麼!”雜役不耐煩地催促著,渾然不知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李鐵崖沉默地跟上,垂下的眼簾掩蓋住眼底翻湧的冰冷浪潮。剛才那一瞬間的衝動與克製,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致的壓抑。
他需要更好的機會,一個能確保一擊必殺,並有微小可能製造混亂脫身的機會。
返回廚房的路上,他變得更加沉默,耳朵卻豎得更尖,捕捉著一切可能的信息。
“……申時三刻,老爺要去藏書樓查幾份舊檔……”
“……北邊客人走了,老爺心情似乎不太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晚上值守後角門的好像是老趙頭那一班,能溜出去喝口小酒……”
零碎的信息不斷彙入他的腦海。
申時三刻,藏書樓?李鐵崖心中微動。藏書樓的位置,似乎比暖閣更偏僻些,路徑也更複雜……
他一邊機械地幫著廚房處理一些雜務,一邊在腦海中重新規劃著路線和方案。
時間一點點流逝,申時將至。
廚房的忙碌暫告一段落,仆役們開始輪流吃飯休息。李鐵崖領了兩個冰冷的粗麵饃饃,蹲在廚房後院角落裡,默默地啃著,目光卻不時掃向通往後園的方向。
就在這時,那個之前嗬斥過他的大廚忽然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對著幾個正在偷懶的幫工罵道:“都滾起來!藏書樓那邊剛傳來話,老爺晚上要在那裡看書,讓送些點心和熱茶過去!趕緊準備!”
一個幫工苦著臉道:“師父,這……誰去送啊?那邊路黑……”
大廚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蹲在角落、看起來最“清閒”也最“老實”的李鐵崖身上。
“啞巴!你去!”大廚指著李鐵崖,“把食盒送到藏書樓,交給守門的護衛就行,不許進去,不許亂看,送了立刻回來!聽見沒有?”
李鐵崖心中猛地一跳!
機會!真正的機會來了!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一絲畏懼,笨拙地比劃著,似乎不確定自己能否完成任務。
“真是廢物!”大廚罵了一句,但還是對一個年輕幫工道,“狗剩,你帶他走一趟,指給他看路,然後趕緊回來!”
那叫狗剩的幫工一臉不情願,但還是應了下來。
李鐵崖心中飛速計較。有人帶路,更容易通過沿途盤查,但也多了一個目擊者……不過,隻要到了藏書樓附近……
他不再猶豫,站起身,接過一個沉甸甸的食盒,低著頭,跟在那嘟囔抱怨的狗剩身後,再次走向府邸深處。
這一次,路線果然更加偏僻。穿過幾條昏暗的廊道,甚至經過一小片竹林,沿途巡邏的護衛明顯減少,但環境也更為幽靜,任何異響都容易被放大。
狗剩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回頭催促:“快點!磨磨蹭蹭的!送完還得回去乾活呢!”
李鐵崖默不作聲,隻是加快腳步。他的右手手指,在食盒的遮掩下,輕輕活動著,感受著藏在袖中那柄匕首冰冷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