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月黑風高。
坡地上的餘燼尚未完全冷卻,血腥味混雜著焦糊氣,被凜冽的北風卷著,彌漫在死寂的營地。不足三十人的殘部默默地收拾著能帶走的一切——從屍體上剝下的尚且完好的皮襖、卷刃的刀劍、寥寥幾袋糧食、以及那些粗糙卻聊勝於無的自製武器。
沒有人說話,隻有壓抑的喘息和物品碰撞的輕微聲響。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疲憊、悲痛,以及一種劫後餘生的麻木和茫然。白日的血戰和夜間的背叛,如同兩場噩夢,榨乾了他們最後一絲氣力,也徹底重塑了這支隊伍。曾經的散漫和僥幸蕩然無存,隻剩下對李鐵崖絕對的、帶著恐懼的服從,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產生的、扭曲的凝聚力。
李鐵崖簡單處理了身上最嚴重的幾處傷口,用破布死死勒緊,換上了一件從盧龍軍官屍體上扒下的、染血的黑色皮甲,雖然不合身,卻比原先的破爛暖和許多。他獨臂拄著一根削尖的硬木長棍那柄豁口橫刀插在腰間),目光掃過這群殘兵。
“走。”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個冰冷的字眼。
他率先轉身,向著北方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邁出腳步。小乙緊緊跟在他身側,手中緊緊攥著那柄短刃。幸存的潰兵們沉默地跟上,步履蹣跚,卻無人猶豫,也無人掉隊。
他們像一群受傷的狼,拖著沉重的步伐,無聲地融入了北境的寒夜。
劉琨指明的“黑風嶺”,並非什麼顯赫地名,隻是邊境地圖上一個模糊的標記,代表著更加偏僻、險峻、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那裡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帶,地勢複雜,溝壑縱橫,傳說有狼群和山匪出沒,但也意味著,或許能避開盧龍軍主力的追剿。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傷勢、疲憊、寒冷、以及對未知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消耗著這支微小隊伍的生命力。李鐵崖走在最前麵,憑借記憶中和劉琨簡單確認的方向,以及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在根本沒有路的山脊、冰河、密林中艱難跋涉。他必須不斷判斷方向,尋找相對安全的路徑,同時還要警惕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
糧食很快再次告急。那點繳獲和節省下來的口糧,在嚴寒和高強度的行進下,消耗極快。狩獵再次無功而返,最後一點能入口的東西也已分完,每人隻能攤上勉強塞牙縫的一小口,根本壓不住那噬骨的饑火。饑餓如同幽靈,再次纏上了每一個人。
絕望的情緒開始再次蔓延。
這天,他們在一條幾乎凍透的河穀旁休息。幾個傷勢較重的士卒發起高燒,躺在冰冷的石頭上瑟瑟發抖,眼神渙散。
一名原本身強力壯、在昨日戰鬥中頗為勇悍的士卒,終於忍不住,猛地將手裡那點食物摔在地上,紅著眼睛低吼道:“走!走!走到這鬼地方來!沒吃沒喝!凍也要凍死!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坡地跟盧龍崽子拚了!好歹是個痛快!”
這話如同投入死水的石頭,激起了細微的漣漪。幾個同樣絕望的士卒抬起頭,眼神動搖。
小乙緊張地看向李鐵崖。
李鐵崖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名士卒麵前。他沒有發怒,甚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
那士卒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但依舊梗著脖子,喘著粗氣。
“你說得對。”李鐵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留在那裡,或許能死得痛快些。”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李鐵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但你們忘了,是誰讓你們能活到現在的?是盧龍軍的仁慈?還是那幾個背後捅刀子的‘自己人’的恩賜?”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碴:“能活到現在,能走到這裡,靠的是老子帶你們殺出來的!靠的是你們自己掙命掙出來的!”
他猛地用木棍指向那名摔食物的士卒:“覺得憋屈?覺得不如死了痛快?可以!現在就可以滾!滾回去找盧龍軍送死!或者自己找棵樹吊死!沒人攔著你!”
那士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但是!”李鐵崖的聲音如同炸雷,在河穀中回蕩,“隻要還想跟著老子活下去的!就把那點可憐心思給老子收起來!餓?誰不餓?冷?誰不冷?怕死?老子也怕!”
他猛地扯開皮甲,露出身上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的恐怖傷疤,尤其是那條空蕩的臂膀:“看看!老子比你們任何人傷都重!比你們任何人都該死!但老子還沒認命!”
他目光如炬,逼視著每一個人:“就因為還沒到絕路!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給老子往前爬!去找吃的!去找活路!”
他猛地用木棍頓地,發出沉悶的響聲:“從今天起,糧食集中分配,傷者、哨探、出力最多者優先!找不到吃的,就啃樹皮草根!但誰再敢動搖軍心,抱怨等死——”
他的目光落回那名士卒身上,冰冷如刀:“——猶如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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