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門被猛地推開,郭奇陰沉的麵容在火光搖曳中明滅不定,他身後是數名按刀而立、眼神銳利的親衛,將狹小的窩棚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瞬間填滿了這方寸空間。
“李隊正,你在這裡做什麼?”郭奇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目光如鷹隼般鎖死在李鐵崖身上,掃過他沾滿煙灰的衣袍和空蕩的袖管,最後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
時間仿佛凝固。外麵救火的喧囂、傷者的哀嚎似乎都變得遙遠。李鐵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緩慢的搏動聲。床底下,就藏著那個知曉驚天秘密的老匠師,而他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塊足以引發滔天巨浪的“火雷心”碎片!
電光石火間,無數念頭在李鐵崖腦中閃過。抵賴?隱瞞?還是……
他猛地一咬牙,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混合著後怕、慶幸與邀功的急切表情,非但沒有後退,反而上前一步,語速極快地說道:“郭大人!您來得正好!屬下巡查至此,發現這老匠師形跡可疑,鬼鬼祟祟,正欲盤問,外麵就突然爆炸了!屬下懷疑此次爆炸絕非意外,恐與此人有關,正欲將其拿下詳查!”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解釋了自己出現在此的原因,又將矛頭直接引向了床下的老者,更暗示了自己恪儘職守、發現疑點的“功勞”。
郭奇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對李鐵崖這番說辭有些意外,但臉上的陰沉並未消散。他並未立刻去看床下,而是盯著李鐵崖的眼睛,緩緩道:“哦?你懷疑他?可有證據?”
“暫無實證!”李鐵崖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但爆炸一起,此人驚慌失措,言語支吾,更欲銷毀藏匿物品!屬下認為,寧可疑其有,不可信其無!事關工坊安危,必須徹查!”他刻意強調了“銷毀藏匿物品”,這是在為萬一郭奇發現碎片做準備,將其歸於老者試圖銷毀的“罪證”。
就在這時,床底下傳來一聲輕微的呻吟——那老者竟然在這要命關頭快要醒來了!
李鐵崖心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搶先一步,猛地彎腰,看似粗暴地將剛剛蘇醒、還迷迷糊糊的老者從床底拖了出來,厲聲喝道:“老實點!郭大人在此,還敢裝死?!”
在拖拽的過程中,他極其隱蔽地將那塊緊緊攥在手心的“火雷心”碎片,順勢塞進了老者腰間破爛的束帶褶皺深處!動作快如閃電,借著身體和衣袍的掩護,加之棚內光線昏暗,幾乎不可能被察覺!
那老者被粗暴拖出,又驚又怕,加上頸後挨的那一下,腦子還不甚清醒,隻是瑟瑟發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郭奇的目光冷冷地掃過癱軟在地、驚恐萬狀的老者,又看了看一臉“忠勇”、等待指示的李鐵崖。他沉默了幾秒,忽然對身後的親衛揮了揮手:“將此獠帶回刑房,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
“是!”兩名親衛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將老者架了起來。
“李隊正,”郭奇這才將目光重新聚焦在李鐵崖身上,臉上露出一絲看不出喜怒的淡淡讚許,“臨危不亂,心思縝密,做得不錯。此次爆炸,損失慘重,原因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此事,就由你內衛所協助調查,有任何發現,直接向我稟報。”
他將“協助調查”和“直接向我稟報”咬得稍重,顯然是要將調查權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李鐵崖隻是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手。
“屬下遵命!”李鐵崖抱拳領命,心中卻暗鬆一口氣。第一步,總算暫時瞞過去了。碎片已轉移,嫌疑已拋出,自己甚至還獲得了部分調查權限。
郭奇不再多言,轉身帶著親衛和那昏迷的老者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混亂的煙塵中。
李鐵崖獨自站在一片狼藉的窩棚裡,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鋒,凶險程度絲毫不亞於麵對千軍萬馬。
他不敢多做停留,立刻也走出窩棚,投入到“維持秩序”、“搶救傷員”的忙碌之中,扮演著一個儘職儘責的內衛隊正角色。
爆炸的餘波漸漸平息,大火被撲滅,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沉重的陰影。丁字工坊核心區域受損嚴重,尤其是配藥房和一處試驗場地幾乎被炸成廢墟,死傷數十人,其中不乏重要的匠師。整個工坊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和恐怖,郭奇下令全麵戒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接下來的兩天,李鐵崖“儘職”地履行著郭奇賦予的調查職責。他帶著趙三,詢問目擊者,檢查爆炸現場殘骸,但調查的重點,卻總是“恰當地”被引向那個被關押的老匠師以及可能的“操作失誤”或“外部破壞”方向。他刻意避開任何可能觸及“火雷心”和“震天雷”核心秘密的線索,將一切證據都巧妙地引導向一個模糊的、符合郭奇心理預期的結論——這是一起意外或個彆心懷不滿者的破壞,而非有組織的陰謀。
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消化那個驚天秘密,需要時間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更需要時間……找到那個可能存在的、“河朔盟”或者其他與李克用為敵的勢力留下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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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忙於編織調查網、試圖掌控局麵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如同另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這日傍晚,趙三神色慌張地跑來稟報:“隊正!隊正!不好了!刑房那邊傳來消息……那個老匠師……他……他在牢裡自儘了!”
“什麼?!”李鐵崖猛地站起身,臉色驟變!
自儘?怎麼可能?!那老者雖然害怕,但絕非毫無求生之念!更何況他被嚴密看管,如何自儘?!
“怎麼死的?”李鐵崖厲聲問道。
“說是……說是用磨尖的飯勺碎片……割了喉……”趙三聲音發顫,“發現時……血都流乾了……”
磨尖的飯勺碎片?割喉?李鐵崖心中瞬間冰冷!這是滅口!絕對是滅口!
郭奇根本不相信他的調查,或者說不相信那老者隻會是“個彆破壞者”,他要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徹底掐斷一切線索,也將所有可能的秘密,永遠埋藏!
那……那塊被自己塞進老者腰帶裡的“火雷心”碎片呢?!
李鐵崖立刻問道:“屍體呢?檢查過了嗎?”
“刑房的人已經查驗過了……說……說沒發現什麼異常……正準備拖去後山埋了……”趙三答道。
沒發現異常?是確實沒發現,還是……發現了卻秘而不宣?郭奇到底知不知道碎片的存在?
李鐵崖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渦正在將自己吞噬。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郭奇的狠辣和多疑。這工坊裡的水,遠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
他必須立刻確認碎片的下落!如果碎片落在郭奇手裡,而郭奇又知道是自己最後接觸過老者……那後果不堪設想!
“帶我去刑房!我要親自驗屍!”李鐵崖抓起鬼頭刀,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啊?這……隊正,這不合規矩……屍體已經驗過了……”趙三麵露難色。
“我說去就去!”李鐵崖眼中凶光一閃,嚇得趙三把後麵的話全咽了回去,連忙頭前帶路。
刑房設在工坊最偏僻的角落,陰森潮濕。老匠師的屍體被隨意扔在一張破草席上,蓋著白布,脖頸處一片暗紅凝固的血汙。
李鐵崖屏退左右,獨自上前,掀開白布。老者麵色灰白,雙目圓睜,充滿了驚恐和不甘。李鐵崖強忍著不適,仔細檢查了他的衣物,尤其是腰帶部位——
沒有!那塊碎片不見了!
腰帶被人仔細地檢查過,甚至內襯都被撕開了一些!但做得極其隱蔽,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是誰?是刑房的人例行檢查時發現並上繳了?還是……郭奇另派的人?
如果上繳了,郭奇為何毫無反應?是還沒顧上,還是……在等待什麼?
如果沒上繳,而是被檢查的人私下吞沒了……那更糟!一旦碎片從其他渠道暴露,自己一樣脫不了乾係!
李鐵崖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腳下的大地已經開始龜裂,而自己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