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氣混雜著雪原的凜冽,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十二個殘兵相互攙扶,踉蹌著逃離那處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山坳,直到背後的廝殺聲徹底被風雪的嗚咽吞沒,才敢在一片背風的亂石坡後癱倒下來。
篝火再次點燃,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微弱。火焰舔舐著寥寥幾根枯枝,光線昏暗,勉強照亮幾張慘白、布滿血汙和凍瘡的臉。沒有人說話,隻有壓抑的喘息和傷員偶爾忍不住發出的痛苦呻吟。
王琨撕下內衣還算乾淨的布條,笨拙地替趙橫包紮肩上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很快浸透了布條。小乙用雪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李鐵崖臂膀上崩裂的舊傷,看著那翻卷的皮肉,眼圈通紅,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李鐵崖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閉著眼,眉頭緊鎖。懷裡的狼崽似乎也感受到了近乎絕望的氣氛,異常安靜。他的體內,體力早已透支,全憑一股不肯倒下的意誌在強撐。腦海中反複閃現著剛才的伏擊——那些偽裝成流民的河東精銳,訓練有素的合擊,還有那個中年漢子虎口上刺眼的老繭……
這不是偶然的遭遇,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剿殺。郭奇,或者河東更高層的人,已經張開了網,不僅要清理門戶,更要抹除一切可能泄露黑風嶺工坊秘密的活口。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早已成了彆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目標。
繼續往北?對方既然能在這裡設下前哨,北邊難道就不會有更多的陷阱?或許整個所謂的“北地生機”,本身就是一個更大的誘餌和牢籠。
絕境,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四麵八方合圍而來的絕境。
“將軍……”王琨包紮完畢,聲音沙啞地開口,打破了死寂,“咱們……咱們還往北嗎?”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懼。接連的打擊,已經動搖了這個最忠誠老卒的信心。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李鐵崖,目光中充滿了依賴,也充滿了近乎崩潰的疲憊。
李鐵崖緩緩睜開眼,目光掃過眾人。他知道,此刻任何一個錯誤的決定,都可能讓這支瀕臨極限的隊伍瞬間瓦解。
“北邊,暫時不能去了。”他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
眾人一愣,連王琨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不往北,還能去哪?
“河東軍在那裡設伏,說明他們判斷我們會往北逃。”李鐵崖冷靜地分析,眼神銳利,“那條路,已經成了死路。至少暫時是。”
“那……我們回頭?”趙橫忍著痛,嘶聲問道,臉上寫滿了不甘。回頭意味著可能再次撞上搜捕的敵軍。
“也不回。”李鐵崖搖頭,“我們繞路。”
“繞路?”王琨困惑,“將軍,這冰天雪地的,沒有地圖,沒有向導,往哪繞?萬一迷路……”
“就往山裡繞。”李鐵崖指向東南方向那片更加陡峭、被濃密枯木和積雪覆蓋的連綿山巒,“那裡地勢更複雜,更難以行走,但也更利於隱藏。河東軍的哨卡和巡邏,主要設在相對好走的穀地和舊道附近。我們反其道而行,鑽進最深的山裡。”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決定。深入未知的崇山峻嶺,意味著更加惡劣的環境、迷路的巨大風險、以及可能遭遇未知猛獸的危險。但同樣,這也可能是一線生機——跳出對手預設的圍剿路線,在絕境中尋求意想不到的轉機。
“我們需要時間。”李鐵崖看著眾人,語氣堅定,“需要時間養傷,需要時間擺脫追蹤,更需要時間……弄清楚到底是誰非要置我們於死地,以及,我們手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們如此大動乾戈的東西!”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懷裡那幾隻狼崽,又迅速移開。那個從黑風嶺帶出的、關於“震天雷”和“火雷心”的秘密,如同幽靈般盤旋在他心頭。或許,這才是他們屢遭追殺的根本原因。
“鑽進山裡,可能會死。但留在原地,或者沿著敵人預判的路走,必死無疑。”李鐵崖站起身,儘管身體晃了晃,但眼神卻燃燒著決絕的火焰,“想活命的,跟我走。怕死的,可以留下,我絕不阻攔。”
短暫的沉默後,王琨第一個掙紮著站起來:“俺跟將軍走!鑽山溝總比被當兔子攆強!”
“走!鑽山!”
“媽的,拚了!”
求生的欲望再次壓倒了恐懼。絕境之中,李鐵崖的果斷和敢於行險的魄力,再次成為了凝聚隊伍的力量。
“收拾東西,滅火。趁天沒亮,立刻出發。”李鐵崖下令。
隊伍再次行動起來,默默收拾著僅存的、少得可憐的行裝。篝火被小心地熄滅掩埋,不留痕跡。每個人都知道,這將是一段更加艱難、更加黑暗的旅程。
李鐵崖最後看了一眼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又望向東南方那片仿佛巨獸獠牙般聳立的雪山。
新的抉擇已經做出。前路,是未知的深山老林,是更加嚴酷的生存考驗。
但至少,主動權,暫時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殘火已熄,但求生的火種,尚未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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