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州府的“嘉獎”文書與微薄的賞賜,在初夏的一個午後送達了黑風寨。使者是一名麵無表情的州府佐吏,宣讀完文書,交割了物品,便匆匆離去,未作片刻停留。
寨牆之上,李鐵崖獨臂負後,目送使者遠去的煙塵,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王琨、趙橫等將領站在他身後,看著那幾匹作為賞賜的粗布和兩壇淡酒,臉上皆有不忿之色。
“將軍!州府這打發叫花子呢!”趙橫性子最直,忍不住嚷道,“咱們替他剿匪安民,就換來這點東西?還說什麼‘謹守本分,聽候調遣’?我呸!”
王琨也皺眉道:“看來州府是想穩住我們,暗地裡怕是沒安好心。”
李鐵崖卻緩緩搖頭,目光深邃:“不,你們看錯了。這文書,這賞賜,非是羞辱,而是……妥協,是默許。”
眾人一怔,不解其意。
李鐵崖轉身,看向他們:“潞州無力征剿我們,又怕我們坐大難製,故而先行安撫,加以告誡。這‘嘉獎’是告訴我們,隻要不過分,麵上過得去,他們便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謹守本分’是劃下的底線,莫要公然攻打州縣,挑戰官威。”
他頓了頓,聲音轉冷:“但你們以為,那些上黨城裡的鄉紳,會甘心接受州府的‘默許’嗎?周子謙、周半城之流,聯名上告,欲置我於死地。此等毒蛇,豈能容他盤踞在側,隨時準備噬人?”
韓德讓撚須沉吟:“將軍之意是……趁州府態度曖昧,先行剪除城內掣肘?”
“不錯!”李鐵崖眼中寒光一閃,“州府要麵子,我們便給他麵子。但裡子,必須是我們自己的!那些鄉紳不是聯名告我‘跋扈’、‘割據’嗎?好!我便給他們一個真正的‘跋扈’看看!讓他們知道,在這上黨地界,究竟誰說了算!”
他猛地一揮手:“然,出手需有名目!我們不能公然攻打縣城,落人口實。但若是剿滅‘通匪’的劣紳,清理地方,便是替官府分憂,便是‘謹守本分’!”
“通匪?”王琨眼睛一亮。
“正是!”李鐵崖冷笑,“去歲‘一陣風’圍攻上黨,為何能精準劫掠城外富戶?為何有流寇能屢次避開官軍哨探?城內若無人暗中勾結,輸送情報,豈能如此順暢?周半城家資巨萬,為何屢遭劫掠卻總能保全根基?周子謙身為縣尉,剿匪無功,為何卻能穩坐釣魚台?”
這幾句誅心之問,讓眾人豁然開朗!這是要將“通匪”的罪名,扣到那些與他們為敵的鄉紳頭上!此計雖狠,但在亂世之中,卻是鏟除異己的絕佳借口。
“將軍明見!”趙橫興奮地摩拳擦掌,“咱們這就點齊人馬,殺進縣城,拿了那幫吃裡扒外的老狗!”
“糊塗!”李鐵崖斥道,“強攻縣城,便是授人以柄,正中州府下懷!我們要借力打力,師出有名!”
他當即下達一連串命令:
“王琨!你即刻帶一隊精銳,化裝潛入上黨城外,嚴密監控周半城城外莊園、周子謙彆院等目標!尋找其與外界可疑人物接觸的證據,必要時,可以‘幫’他們製造一些!”
“趙橫!你帶人巡查我控製區內各要道,加強對往來人等的盤查,尤其是與上黨城內有聯係者。若發現形跡可疑、攜帶違禁物品者,一律扣下,嚴加審訊,務求撬開嘴巴,拿到‘鐵證’!”
“小乙!你的斥候隊,擴大偵察範圍,盯死所有可能與城外匪類有聯係的通道。若有發現,不要打草驚蛇,立刻回報!”
“韓老,鄭先生,你二人負責整理近日收繳的文書賬冊,看看有無蛛絲馬跡,可指向城內某家與匪類有經濟往來。同時,在咱們控製的村寨中,暗中散布消息,就說有城內大戶為富不仁,暗中勾結匪類,殘害鄉鄰!”
一道道指令發出,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撒向上黨縣城內的鄉紳勢力。黑風寨這部戰爭機器,再次開動,但這一次,刀鋒指向的不再是山野匪寇,而是盤踞在城中的宿敵。
數日之後,“成果”開始顯現。
先是趙橫的人在盤查一名形跡可疑的藥商時,從其貨擔夾層中搜出密信一封,信中以隱語提及向城內“周記”商號輸送一批“山貨”暗指兵刃),落款是一個模糊的印記,經辨認,與之前“一陣風”匪夥所用標記有幾分相似。嚴刑拷打之下,藥商熬刑不過,招認受“北邊朋友”所托,與城內周家周半城家族)有秘密交易。
緊接著,王琨的人“恰好”在周半城一座城外莊園附近,截獲了幾名試圖潛入的“流民”,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少量金沙和短刃,嚴審之下,幾人“供稱”是奉“山裡大哥”之命,前來與城內“周掌櫃”接頭的。
與此同時,韓德讓也從一些繳獲的賬本中,發現了幾筆去向不明、數額巨大的款項,最終流向隱約指向周家控製的當鋪和錢莊。鄭先生則在民間散播的流言開始發酵,許多受過鄉紳盤剝的百姓本就心懷怨恨,如今更是添油加醋,將周家等大戶描述成與土匪沆瀣一氣的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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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無論是真是假)、流言、民憤,迅速積累。黑風寨控製下的各村寨,群情激奮,紛紛要求“李寨主”為民除害,清除通匪劣紳。
時機成熟!
李鐵崖並未急於動手,而是先將這些“罪證”整理抄錄,附上一份義正辭嚴的“請願書”,派快馬送往州府和上黨縣衙。書中痛陳鄉紳通匪之害,言明為保境安民,黑風寨鄉勇不得不替天行道,請上官明察,並“懇請”授權肅清地方。
這一手,既占了道義高地,又將了州府和縣衙一軍。若官府同意,便是默認了黑風寨的行動;若官府反對,便是包庇通匪劣紳,失儘民心。
果然,州府和縣衙接到文書,陷入兩難。矢口否認?證據看似確鑿,民怨沸騰。同意剿匪?無異於將刀柄遞到李鐵崖手中。
就在官府猶豫不決之際,李鐵崖動了一—他並未等待批複。
中和四年五月庚戌,拂曉。王琨、趙橫各率百名精銳,以“查緝通匪,清剿餘孽”為名,突然包圍了周半城在城外的三處主要莊園、貨棧以及周子謙的一座彆院。行動迅猛,抵抗者格殺勿論,周家護院莊丁一觸即潰。從中搜出“違禁”兵甲、來路不明的財物賬冊若乾,並“解救”出被扣押的佃戶多人。
與此同時,黑風寨控製下的各保甲鳴鑼聚眾,宣稱奉寨主之命,清除通匪劣紳,保境安民。早有準備的隊伍迅速接管了城外要道、稅卡,並切斷了上黨縣城與外界的大部分陸路聯係。
一日之間,周家、李家等數家與黑風寨為敵的多紳勢力,在城外的產業、據點被連根拔起,損失慘重。消息傳回城內,周半城驚怒交加,吐血昏厥;周子謙暴跳如雷,卻不敢出城一戰;縣令張啟年麵如死灰,緊閉城門,隻能眼睜睜看著城外變天。
李鐵崖站在剛剛接管的一處周家莊園的高樓上,俯瞰著硝煙初散的田野。這一刀,他借了“通匪”之名,用了民憤之勢,更利用了州府的妥協默許,乾淨利落地斬斷了城內反對勢力伸向城外的觸手,極大地鞏固和擴大了自己的地盤。
“傳令下去,”他冷聲吩咐,“將所獲‘罪證’公之於眾。莊園土地,分給無地佃戶耕種,今秋租賦減半。所獲錢糧,大部充公,小部犒賞將士。”
“另外,給城裡張縣令和周縣尉遞個話,”他嘴角微揚,“就說,通匪劣紳已被懲戒,城外秩序已然恢複,請縣尊安心治民。我黑風寨,仍是上黨縣的‘屏障’。”
此舉一出,城外百姓感恩戴德,黑風寨聲望更隆。城內鄉紳則人人自危,再不敢輕易與黑風寨為敵。潞州州府接到最終報告,也隻能捏著鼻子默認既成事實,下了一道不痛不癢的“申飭”文書了事。
李鐵崖用一場精準而狠辣的“借刀殺人”,宣告了誰才是上黨縣真正的主宰者。亂世之中,道理與法度,終究要靠刀劍來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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